第二十七章 風雪除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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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人家就可以反過來算你過去的賬。

    他認為,造反派決不能承認自己曾經有錯誤,相反,必須利用一切機會宣傳自己的行為都是正确的。

    近半年來,他們的造反組織,除了此項宣傳以外,再沒有幹别的。

    事實上,無論他們怎樣宣傳,反對他們的輿論已日漸高漲起來。

    那位全力支持他們、并與他們共同戰鬥的江醉章部長再也不來問津了,很久以來連人都找不到,就是碰見了,也是打一通官腔,沒有半句體己話可說。

    範子愚從北京遇難時起就對江醉章喪失了信心,意識到自己投錯了靠山。

    往後那些日子越來越證明姓江的是個陰險家夥。

    不久前,他專門召集全體造反派戰友開了兩天兩夜曠日持久的讨論會,研究造反組織的前途和命運,商量自救的辦法。

    大多數人都已意識到前方有危險,隐隐約約聽見了挖陷阱的響聲,比如常聽機關幹部們提到“你們與地方群衆組織的聯系如何如何……”“你們沖擊政治機關的背景如何如何……”等等說法。

    這些就是陷阱,就是定時炸彈,不知哪一天時間一到,就會翻天覆地,大難臨頭。

    怎麼辦呢?難道就這樣坐以待斃嗎?讨論來讨論去,會議越開越洩氣,到會的人數也越來越少了。

    在瀕臨崩潰的緊急關頭,範子愚努力鼓足氣宣布了他的戰略決策。

    他認為,造反派要想不垮台,必須緊緊把握住革命的大方向,隻要大方向始終正确,有一些錯誤也可以得到諒解。

    即使上頭不諒解,也有理由與他辯論辯論。

    正确的大方向應該是什麼?廣義地說太籠統了,要非常具體才行;具體說來,空四兵團的革命造反大方向就是鬥彭,始終堅持鬥彭,就不怕人家說你是胡鬧。

    其他造反者們拿不出更高明的招數,也就隻好同意了範子愚的戰略決策。

    于是便産生了再次上京的行動。

     不能說範子愚他們神通不大,雖然并沒有派代表常駐北京,但北京發生的事他們都能知道,鬥彭的進展情況他們也約略知道一些。

    最近,陳政委接到通知,要他上京參加一次對彭其等反黨分子的決戰會議,會議結束以後,彭其将押回南隅,繼續隔離監護,檢查交代他的罪行。

    這個消息被範子愚他們打聽到了,決心把隔離監護、督促彭其寫交代材料的任務搶到手,這樣,就能證明本造反組織自始至終把住了鬥彭的大方向。

    怎樣才能争取到這個任務呢?找陳政委正面要求,他會信任嗎?找江醉章,他會理睬嗎?範子愚認為,不能書生氣十足,“人家不給,咱就搶,現在這年頭,自己的命運由自己決定。

    ”因此決定立即派人上京。

    範子愚接受了上回的教訓,人生地不熟,貿然闖到北京去是要吃虧的,所以這回他堅決要拖住趙大明同來。

    趙大明家在北京,至少不愁沒有地方落腳。

    本來,趙大明能有機會在春節期間回北京與父母團聚,這是難得的好機會,但由于此行任務尴尬,他一再找理由推托,怎奈範子愚不顧一切,強行把他拖上了火車。

    到京以後,範子愚兩腿不閑,鑽山打洞想摸到彭其何日回南隅的情報,摸來摸去,隻知道會議已在春節前開完,而彭其的啟程日期無法知道,他為此非常焦急,除夕夜的盛席都未能盡興盡歡。

    萬萬沒有料到,彭其被趙大明的父親背回家來了。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範子愚望着昏迷的彭其,像站在一壇突然從地下挖出來的金子面前,那樣驚喜,那樣眼饞,那樣情不自禁地想立刻動手。

    趙開發老頭聽說這就是兒子那個部隊的司令,已經驚奇得不知所以,又見範子愚講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表情來,更加愕然。

    他望着範子愚的臉,像看見公雞遊水似地感到奇怪。

     “您是在哪兒發現他的?”兒子問。

     “金水橋底下。

    ” “知道他哪兒受傷了嗎?” “不知道,好像……”趙開發估摸着說,“可能是凍的。

    ” “範子愚,”趙大明穿上軍用絨衣說,“你去捅捅爐子,把火燒大一點。

    ”說着便動手取下彭其的軍帽,察看了他的頭部,側臉對父親說,“頭沒有受傷。

    ” 接着,他又解開他的大衣,将他的兩條手臂從大衣袖筒裡脫出來,分别做了幾個屈伸的動作,發現兩臂是完好的。

    又解開層層紐扣,伸進手去摸了摸他的胸脯和兩肋,也沒有發現異常。

    按按心髒,跳動的節律稍慢一點,呼吸情況同熟睡的人相似,這大概也是正常的。

    後來,他搬起了他的右腿,能屈能伸,也是好的。

    當擡起另一條腿的時候,趙大明驚叫了一聲。

     “怎麼啦?” “膝關節骨折。

    ”趙大明揩着額上的汗珠說,“要趕快送醫院。

    ” 趙大娘從裡間走出來,見了這意外場面,急得在屋裡團團轉,不知所措。

    她忽然想起,對老伴說: “你還站着發什麼呆!快去借擔架車吧!隔壁看門的張老頭準還在喝酒,他們單位有擔架車,上回西屋的李師傅愛人生孩子,就是借他們擔架車送去的。

    你快去吧!” 趙開發如夢初醒,連忙借擔架車去了。

     範子愚慌手慌腳找到自己的大衣、棉衣、棉褲,将每一個衣兜褲兜都掏了一遍,最後在挎包裡找到一份列車時刻表,看了一陣說: “趙大明,早晨六點有一趟開往廣西的快車,我們幹脆,把彭其帶走,送到桂林空軍醫院去。

    同時給南隅拍一個電報,叫家裡來人,在桂林等着我們。

    正好今天是春節,很少有人坐車,買兩張軟卧車票,讓他在車上躺着,四十來個小時就到了。

    ” “這樣行嗎?”趙大明說。

     “怎麼不行!别那麼前怕狼後怕虎的了,現在這年頭,跟打仗一樣,辦事要果斷。

    ” “可他還昏迷着呢!除了膝關節骨折,還不知内髒有沒有摔出什麼毛病來,不馬上送醫院,在車上出了事怎麼辦?” “出不了事,金水橋隻有那樣高,要是年輕人摔下去,根本不會骨折。

    ”他又強調說,“現在的問題是,如果把他送進北京的随便哪家醫院,空軍司令部馬上就會來人,陳政委還在北京,他也會來,彭其就再也别想落到我們手上了。

    如果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