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流浪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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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線,從文革接待室到每個招待所重新走一趟,遭遇比昨天更加悲慘。

    傍晚時,他憑着那封造反組織的介紹信,找到清華大學去,在那裡大擺了一通造反的困難遭遇,大罵空軍文革接待辦公室的某些人,得到了造反學生的同情,留他在那裡住了一晚。

     第三天,他改變路線,先從招待所走起,最後才到文革接待辦公室去。

    這回更是糟糕,連空軍司令部大院都進不了了,那裡的哨兵得到了特别通知。

     第四天,他萬般無奈,隻得冒險去找邬秘書,誰知所有空軍招待所都不讓他查登記簿。

    就在這一天,發生了更大的不幸,他身上帶着的一百多元旅費全部被扒手借去了,僅剩三塊多錢零星票子,不夠兩天吃飯用的。

    怎麼辦呢?範子愚急得躲在小胡同拐角處哭了一場,有的過路人望他一眼,有的連望都不望。

    這天晚上,他又在火車站度過。

     第五天傍晚,他在火車站閑逛,無意中聽兩個正在接車的空軍軍官談到陳鏡泉政委已經來京的消息,并探聽到所住的地方。

    他抱着最後一線希望來找陳政委,誰知傳達室的戰士已跟他打過多次交道了,一見他來就皺起了眉頭,根本不打算對他誠懇相待,他剛剛提出要找陳政委的要求,對方便連說“沒有,沒有,走吧!走吧!”範子愚怒火千丈,在那裡大發了一頓脾氣,事已做絕,隻得氣沖沖地走了。

    可他并不知道,就在他大吵大鬧的時候,邬中從陳政委房裡出來,躲着看了他全部表演;他也沒有想到,當他離開招待所時,徐凱跟在他後面追,沒有追上。

    現在不要說身上帶着的材料能不能送給首長的事了,也不要考慮造反組織的前途如何了,眼前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怎麼辦呢?到今天他才開始後悔,應該在當夜領了那張車票回南隅去,那一天就走了,後來的不幸都可以免除。

    他想着想着,想出了最後一個辦法,便去尋找空軍政治部文工團的駐地。

    因過去從來沒有去過,他先找到一個地方文藝團體打聽到地址,再往那裡走——現在已經不能坐公共汽車了。

     在空政文工團,他還是憑着那份造反組織的介紹信聯系上了。

    他在那裡把自己的造反組織的情況,怎樣積極鬥彭其以及此次來京的目的一一做了介紹。

    接待他的人考慮到在鬥彭問題上他們是一緻的觀點,便表示願意幫他的忙,當時就熱情留他吃住,并且不收他的飯錢。

    但當他提出要借錢并且數量還不小時,人家坦率地把難處告訴了他,他到底沒有帶身分證和正式的軍人通行證,僅憑一紙造反派介紹信是不好借錢的。

    後來又為他想出了另一個辦法,由他們出面與上頭聯系,上頭的回答仍是說可以給他一張火車票,借錢不行,要見首長更不行。

    範子愚隻得向現實低頭,在那裡領到了當夜上車的火車票,由于礙着面子,不敢再找人麻煩了,雖已身無半文,也硬着頭皮離開了空政文工團。

     他步行在繁華鬧市,無心看那些“爆炸新聞”和“最新消息”。

    每遇上飯館時就繞開走,害怕聞見那飯香、菜香和酒香;每看見人們大包大包地在商店買東西他就産生嫉妒,希望也有一個扒手把他們的腰包掏光;每當一群一群的操外地口音的造反者擦身而過時,他就暗自給他們算命,看看離倒黴的日子還有多遠;每當有一部漂亮的無軌電車從身邊開過時,他就幻想将來總有一天是不需要買車票的,眼前非買車票不可,最好突然停電,大家都坐不成。

    範子愚從來不知道肚子和錢包一齊空空是什麼滋味,這回紮紮實實地嘗試了一下。

    他想起,那些在外流竄的農民,站在飯桌邊癡愣愣地望着人家吃飯,希望剩下一個骨頭,一口殘湯或一口飯,人家一站起他就伸過手去,那樣的羞辱是怎能忍受的?也許因為他們沒有文化,沒有确立起羞恥觀念吧?他又想起那些萬惡的扒手,他們是怎樣思考問題的?專門做着損人利己的勾當,于心何忍?也許那一百多塊錢早就不在扒手身上了,多半交進了飯館售票員的錢箱子裡。

    到此,他又突然産生一種奇怪的念頭,覺得可以到任何飯館去找那些售票員姑娘,對她們說:“同志,你那錢箱裡有我的錢,請随便給我一點東西吃吧!”他苦笑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已經想入非非了。

    這時,從旁邊的小胡同裡走出一個姑娘,範子愚不小心踩着了她的腳尖,那姑娘怒目瞪眼熊了他一句:“看着點兒!”範子愚沒有回答,望着她昂頭挺胸一扭一擺地走遠去,類似劉絮雲穿便衣的時候那種不可一世的賣弄風騷的派頭,他在心裡罵道:“什麼了不起!還不一定是哪個小工廠裡疊紙盒的呢!要是我範某人沒有結婚,你求還求我不上。

    哼!我演起外國特務來派頭比你足多了!又是一個劉絮雲,他媽的!”接着,又碰上一個戴眼鏡的,張着大嘴在街上哈哈大笑,範子愚迎面走去,他也不讓道,一直到幾乎撞上滿懷了,範子愚隻得自己閃開。

    心裡又罵道:“他媽的!活像江醉章,瞧他那洋洋得意的樣子。

    也不知是哪個倒黴的跟他走在一起,今天笑,明天鬧,後天氣得你驢子叫。

    看着吧!準是那樣。

    ”忽然,他又老遠地望見了一個人的身影很像邬中、瘦長個子,小腦袋,穿的是便衣。

    不看不像,越看越像,心中不禁生起一把無名火:“他媽的!害得我滿街流浪,到處不讓進,準是你搞的鬼,小腦袋的人都是陰險的家夥!老子不能放過你。

    ”他放開腳步跟随那人追去,快要追上時,從後面開來一部公共汽車,正停在小腦袋的前方不遠處,小腦袋跑了幾步,最後一個擠上了車;而範子愚也在這時趕到,不問青紅皂白,拽住那個人從車上拖下來。

    那人回頭一看,互不相識,轉身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