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流浪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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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車,車已經開走,便發火了,大聲喝斥道:“你長了眼睛沒有?”“對不起!對不起!看錯人了。

    ”範子愚隻得忙賠不是,不等那人消火,忙紅着臉走開了,老遠還聽到背後在罵罵咧咧。

    這一系列的遭遇,使範子愚得出了一個結論:北京人壞透了,沒有一個好的。

    他悻悻地暗自嘀咕:“瞧着吧!等我回到南隅,吃飽了飯,穿上我的軍用響底皮鞋,也到街上去抖抖威風,他媽的!不在你們這北京丢人了!”忽而又想起,也許穿上軍裝會好些,便拐進一家照相館,裝着等候照相或照完相出來的樣子,從容不迫地拉開旅行包,取出一件新軍裝來穿上,站在鏡子面前一照,效果不太好,一來軍裝皺得不像樣子,二來面容憔悴,像犯了錯誤的人。

    也許總比穿便衣好些吧!“要是能吃點飯就精神抖擻了。

    ”他這麼想着,走出了照相館。

     來到火車站,他擡手看了看表,原來忘了上發條,表早就停了,幸而北京車站有很大的鐘樓,那裡随時都有标準時間可以對表。

    對好表以後,他算了一下時間,離開車的零點三十分還有四個小時,這四個小時怎麼度過呢?要是身上有錢,可以躲進小飯館去,一角錢一杯的啤酒買上他三杯五杯,再來點臘腸、叉燒或火腿,獨自找一個偏僻的座位,“他媽的!老子就在這裡享福啦!”想起這些,口水就來了,越來越多,越來越通暢,簡直每一秒鐘都要咽一次。

    口水咽得越多,肚子便越是饑餓難忍,這時候要是能有五分錢買一根冰棍吃吃,那也是極大的享受,但那五分錢從哪兒來呢?他又把所有的衣袋褲袋摸了一遍,的的确确身無半文。

    平時并不經常吸煙的範子愚,現在陡然産生了煙瘾,極想得到一支哪怕是最低級的香煙,于是産生了一種侈望,想在車站混熟一個會抽煙的人,以便從他那裡得到一兩支香煙的贈予。

    可是話又得說回來,一兩支香煙怎麼能使你挺住五十多個小時不吃飯坐回南隅呢?他一面在車站廣場上低頭漫步,一面在做着一個奇怪的算術題。

    有回他随小分隊下部隊演出,汽車在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抛錨了,到了該吃飯的時候沒有飯吃,餓了整整五個小時。

    他清楚地記得,頭一個小時餓得咕咕叫,喉嚨眼裡快要伸出手來了;第二個小時感到四肢無力,既不想喝水,又不想抽煙,一心想啃一個硬饅頭;第三個小時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腦子嗡嗡地叫,閉上眼睛就能看見火花,但并不覺得肚子怎麼餓;第四個小時幾乎已不省人事,像害了大病似的,隻希望能靜靜地躺着,全身每一個骨節都要有所倚靠就好;第五個小時又到了下一個吃飯的時間,糟了!渾身顫抖起來,一時想逮住從頭頂飛過的麻雀,一時又希望從草叢裡鑽出一條蛇來,不管是什麼,能夠逮住的就要拿來吃,哪怕是吃生的也好,哪怕是喝一點血也好。

    那五個小時就是這樣的難受,那麼五十多個小時又怎樣度過呢?一共有十一個這樣的過程,抗住了一個過程,還有十個過程,不斷地看到别人吃飯,不斷地聞到糖香、果香、糕點香……範子愚擔心着,他可能會在第三或第五個饑餓過程時不顧一切去搶别人的東西吃,于是,人家就要憤怒,差點挨打,後來一看,是解放軍,便原諒了。

    然後就問起原因,大家都表示同情,解囊相助,于是,錢哪,面包啊,水果啊,巧克力糖啊,燒雞啊,烤鴨啊,葡萄酒啊,讓你吃都吃不完,真美!美極啦!……他露出了微笑,擡頭看了看路燈,“這是北京車站,不是在車廂裡,周圍沒有一張同情的面孔,沒有錢,沒有面包,沒有水果、巧克力,什麼也沒有,隻有水泥地,夢,完全是幻想出來的美夢……”他這麼想着,快走了幾步,盲目走進了售票廳。

     售票廳裡排着若幹長隊在買車票,也有不少軍人夾雜在其中。

    範子愚在專售南方車票的幾條隊伍中挨個兒打量每一張面孔,特别是軍人的面孔,又特别是空軍的面孔,希望能找到一個熟人,借幾塊錢在車上好吃飯。

    幾條隊伍都查完了,沒有一個是曾經見過面的。

    怎麼辦呢?他又想出一個主意來,決定站在窗側附近等着,看看哪一個空軍人員買票到南隅去,然後相機而行。

    等了約半個小時,終于有一名穿藍色軍褲的戰士買了一張南隅車票,他立刻湊上去跟他打招呼: “同志,你也到南隅?” “是啊,你呢?” “我也是,咱們同路。

    ” “是哪趟車?” “零點三十分的。

    ” “咱們正好一道。

    ” “到候車室去吧!” “不,我還要到招待所取東西,早着呢!” 那個戰士很有禮貌地揮揮手走了,可是範子愚在心裡罵了他一句:“他媽的!”轉念一想,也罷,反正他還會來的,就到候車室去等着他吧!好容易找到一個對象,可不能叫他輕易溜走了。

    來到候車室,那裡坐滿了人,範子愚擔心錯過與戰士接頭的機會,在進口處擠出一個位子來坐着,又用旅行包為戰士占據一個空位子,目不轉睛地望着外面,等着他的債主到來。

    有時他也抽出一兩秒鐘來向後面掃一眼,無意中發現在最靠裡面的一角好像有一雙眼睛在對他閃着光,他心裡嘀咕:“不會又是一個扒手盯上我了吧?沒有關系,現在我沒有錢了。

    ”不過他還是提高了警惕,用手護着旅行包,不敢挪動一下。

     “革命家!” 範子愚聽到背後有人叫了一聲,差點回過頭去,因為在南隅時,有不少人是這麼叫他的,但他不相信在這裡也會有人叫他“革命家”,便隻當與己無關,仍舊望着債主将要出現的方向。

     “革命家!” 又叫了一聲,嗓音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