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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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到了如指掌。

     當時杭州市面上的樣茶——也就是評茶時的實物依據,大體上分為烘青樣闆、大方樣闆、黃湯樣闆(即建德、分水二本)、青湯樣闆(即東陽、義烏、武義等路烘青),吳升均已爛熟于胸。

     他的評茶房設在樓上朝南的大屋裡,光線柔和,照得一塵不染的地闆,進屋得換鞋子。

    為了避免陽光直射,窗口還裝了黑色遮光闆。

     屋裡又有兩張評茶台,漆成黑色的那張靠窗口,評幹茶;漆成白色的那張放評茶杯碗,評濕茶。

     這些,原本都是繼承了茶清的,沒什麼新創意,吳升接手後的大膽革新則是立刻叫人刮目相看的兩樁:一是樣茶每袋抓一把減少成三袋抽一把;二是水傭從百分之二三減到隻取百分之一點五。

     山客水客争相傳頌,紛紛擁來,吳升看似虧了,實際賺了。

    同行中人便氣憤,說是破了做生意之規,茶漆會館要開會聲讨。

    吳升理都不理:“開會?媽爸個賤胎!開會去呀!你們會開完,老子茶葉老早賣光了!” 茶漆會館竟拿這流氓老闆沒得辦法,隻好去找忘憂茶莊。

    沈綠愛這頭在做郵包生意,顧不過來,便去尋天醉,天醉揮揮手,說:“随他去,吳升這個好佬,胸脯拍得嘭嘭響,圖個好聽,山客水客也多辛苦,這口飯讓他們吃得爽快一些也好。

    ” 杭天醉沒有想到,他一進茶行,就有山客朝他吐唾沫星子了。

     山客罵着吳升:“你當你是個好東西,騙過了衆人,騙得過我?你和茶清伯比脫頭脫腳了!茶清伯會把一級龍井評成二級?” 吳升一隻手撸着嘉喬,一隻手拿着一根茶梗,問:“這茶梗哪裡來的?” “茶梗明明是你放進去的,你要加害于我啊。

    ” “你叫孩子說,小孩不說謊話。

    孩子一直在旁邊看着呢。

    ” 嘉喬眨眨眼,說:“我看見幹爹從那裡面拿出來的。

    ” 衆人一聽,便都笑罵那山客,自家貨不好,反誣别人,那山客氣得話都說不出來。

     那山客的茶,原本評一級沒問題,晦氣的是吳升從樣茶中挑出一根茶梗。

    一根茶梗,一級就變二級了,山客能不暴跳如雷嗎? 天醉見了這樣的糾紛,便出來圓場,說:“你們也不要吵了,評一級,茶行吃虧;評二級,山客吃虧,不如就評一級半吧。

    ” 吳升冷笑,放下手中孩子,說:“看在老闆面上,就這樣辦了,吃虧在我吧。

    ” 那茶客升了半級,心裡有餘氣,再不敢發。

    想抽身不做,又怕一級半也賣不出去,哎哎地歎氣,隻好作罷。

     誰知山客前腳走出,嘉喬後腳就跳起來,抱着吳升頭顱問:“幹爹,我答得對嗎?” 吳升便說:“幹爹今日要獎你,你說要吃什麼,隻管點來。

    ” 倒把個親爹反而聽糊塗了。

    問:“你們串通一氣搞什麼名堂?” 童口無忌,說:“幹爹手指縫裡夾着茶梗呢。

    沒有人曉得,隻有我一個人曉得的。

    ” 杭天醉聽了,一盆冷水澆到頭頂,順手給嘉喬一個巴掌:“你這不成器的東西,我叫你從小就做傷天害理的事情!” 這一巴掌打狠了,嘉喬慘哭,跺腳叫着幹爹,鑽進吳升懷裡。

    吳升也上了火,喝道:“這裡是你耍威風的地方嗎?滾!” 杭天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從小到大,他就沒聽人對他說過一個“滾”字,何況是這樣一個下三濫的地痞。

     “你弄清楚,誰是這裡老闆,誰叫誰滾!”他也喝道。

     吳升哈哈大笑,一本賬簿劈頭蓋臉朝杭天醉扔過去:“你自己烏珠彈出看看,你還有幾個銅钿,配到這裡來吆三喝四?忘憂茶行這塊牌子,一個月前就好摘下了。

    最大的股份是我吳升的了,如今你吸大煙的錢,都是倒挂在我賬上的了,不看在我幹兒份上,我立刻就叫你滾他媽的蛋!” 杭天醉幾乎木了,心裡頭隻轉了那四個字:小人得志!小人得志!小人得志!原來小人得志,嘴臉就是這樣的。

     但他不知道小人得志後他該怎麼辦了。

    他茫然失措地四處望一望,一切都陌生了,他盯住小兒子,連小兒子也陌生了。

     “嘉喬,回去!”他說。

     “不回去!”兒子别轉了頭。

     他便一個人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咚咚咚地下了樓梯,出了馬路,也不知去向何處,腦子裡一片的混沌,竟混沌得舒服。

    不知多久,撮着拉着車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見了主人,放下車,便往口袋裡掏銀元,掏出幾個,遞給少爺,說:“吳升說,再也不給錢了,沒股份了。

    ”說完,一下子蹲在車把前,龇開了大黃闆牙,嗚嗚地哭起來了。

     正月正,麻雀飛過看龍燈; 二月二,煮糕炒豆兒; 三月三,荠菜花兒上竈山; 四月四,殺隻雞兒請竈司; 五月五,糖糕粽子過端午; 六月六,貓兒狗兒同沐浴; 七月七,乞巧果子随你吃; 八月八,大潮發,小潮發; 聖地菩薩披頭發; 九月九,打抛老菱好過酒; 十月十,蚊子腳兒等立直。

     轉眼間,冬至将近。

    杭人向有“冬至大如年”之說,早在半個月前,綠愛就囑人買了大白菜,洗淨曬幹,幾個孩子忙忙碌碌幫她搬白菜,又用鹽腌了,壓在大缸裡,嘉和、嘉平兩人,用香胰子把腳細細洗幹淨,又用燙水浸得通紅,然後兩人站在大缸裡,鋪一層菜撒一層鹽用腳踩踏一陣,準備了冬至那一日開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