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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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叫道:“幹爹!” 小茶聽了這消息,神情恍惚起來,歎了口長氣。

    杭天醉從鼻頭孔裡嗯了一聲:“這個吳升,人家老婆讨不到,讨個兒子也好。

    ” 這話刻薄,小茶心驚,眼睛少有地一亮,嘴便抖了起來。

     “我……沒有……”小茶說話便結巴了起來。

     看着小茶木兮兮的樣子,杭天醉心裡就煩了起來,說:“沒有就沒有,我就見不得你這養媳婦一樣的嘴臉,倒過十多年,吳升要我就讓給他了……” 小茶一聽,木愣了半晌,全身抖得像個篩子,拳頭塞着嘴巴,欲哭無淚,嘴裡卻呃呃地發出了哭嗝。

    杭天醉一看,不好,小茶當真了,便去拍她的背,說:“好了好了,說句笑話,也好當真?” 小茶一撸他的手,眼淚這才流了下來,趴在床上哭:“笑話……好、好……這樣講的……” “我曉得喬兒認幹爹,不關你的事,這是他的命,誰叫他跌糞坑去呢?”杭天醉說罷,便上了煙館。

    待他回到忘憂樓府,沈綠愛氣得直罵:“整天抽大煙,你還管不管茶莊的事情?” “這你就是不知道鴉片的好處了。

    雲裡霧裡的,天大的事情都是芥子般小了,人生如夢,煙裡春秋嘛。

    ” 沈綠愛恨得直咬牙。

    婆婆一病不起,大權卻還是不肯旁落,一大串鑰匙,依舊還在枕下,每日要垂簾聽政,主事的卻是她。

    她一個人,撐着這麼大的一個茶莊,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

     丈夫也覺得自己是理虧了,想了想,說:“要不我還是回來住吧。

    我隻是不知道回來能幹些什麼。

    ” “你不戒了鴉片,休想進門。

    ” “那我就沒辦法了。

    ”杭天醉攤攤手,說,“或者幹脆聘了吳升,頂從前茶清伯掌櫃那隻位子。

    ” “你怎麼不說把茶莊送給這個中山狼?不是他慫恿,你有錢抽鴉片嗎?” 杭天醉又被說得啞口無言。

    原來他抽鴉片的錢,都不是從茶莊上支的,沈綠愛看得緊,不是她答應誰也不敢給錢,他隻是偷偷摸摸賣字畫。

    還有,就是上忘憂茶行,支茶莊那些股份的錢,杭天醉自己也不知道,他家的那點股份,正作冰雪化呢。

     “要不,叫小茶回來,也好幫你一把。

    一家子人分兩下住,能不費錢嗎?” 兩個孩子,此時正從學校回來,剛好聽到父親的這段話,嘉和看都不看他父親,立刻對綠愛說:“媽,可不能讓姨娘這樣回來,姨娘也抽上煙了。

    ” “你說什麼?”沈綠愛頭嗡的一下,站起來又跌坐了下去,兩隻耳朵尖聲叫了起來。

     “我那日去吳山圓洞門,親眼見的。

    爹抽煙,讓姨娘燒泡,姨娘就跟着抽會了。

    ” 沈綠愛發起怔來,她想張口,又不知說什麼,她對丈夫已經完全喪失了信心,她站起來,兩隻眼睛茫然尋覓了一番,尋到了嘉和,她的一隻腳使勁一跺,說:“嘉和,嘉和,你這個親娘,叫我怎麼辦?”說着,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就哭了起來。

     現在,杭天醉的三兒子嘉喬開始受到了另一種教育。

    他騎在幹爹的膝上,正在聽吳升和龍井山中來的那個山客吵架,嚴格地說,是聽那山客在唱獨角戲呢。

     吳升,現在已經是候潮門一帶茶行中屈指可數的後起之秀,老闆兼行倌了。

     所謂行倌,便是評茶人,也就是評定茶葉品質高低的行家。

    茶行,原本就以代客買賣為主,往往新茶上市,山客便攜小樣來布樣,也就是讓行倌看是什麼等級,能賣什麼價錢。

    行倌定個數,又征得買賣雙方同意,就成交挂牌。

    也有先開了價購進,挂牌後水客再購進的。

     當然,成交後,貨還要運到茶行對樣,符合要求,方能過秤成交。

    茶行可拿九五扣傭、九八扣現和九九扣樣。

    山客淨到手時,每一百塊錢,也就隻有九十二元了。

    茶行也向水客收水傭,一百元收五元,實際上隻收二到三元,其餘的,都做了回扣。

     茶行還有一項額外的收入,便是對大樣時每袋拿取一把茶葉,作為樣茶。

    這茶,是專門拿來分給茶行中人的。

    上至經理、行倌、賬房,下至職員、棧司、學徒,人人有份。

     這樣積少成多,收益竟也頗厚。

    如忘憂茶行附近的公順茶行,每年,光樣茶就有一百多擔呢。

     吳升接管了茶行,既做老闆,又做行倌,他曉得,這評茶的飯,是絕不好吃的,對茶行來說,幾乎起着決定命運的作用。

     原來評茶定級,千年以來,至二十世紀上半葉,完全依靠的是感官。

     首先是用眼睛來觀察幹茶的形狀和色澤,以及開湯後湯色的明暗清濁和葉底的嫩度整碎,此為“看茶”。

     其次是用嗅覺和味覺來感受茶的香味,此為“聞茶品茶”。

     還得憑借觸覺和聽覺。

    用手去翻動茶葉時,就能感覺到它的老嫩和輕重,以及水分含量的多少。

    好的行倌,用手撚,用牙咬,都能辨别高下。

     一個優秀的評茶人,誰又能不說他是一個敏感的審美者?評茶人多忌吸煙喝酒,吃辛辣腥氣的東西,更不用香水化妝品。

    他們能夠辨别出千分之一濃度的味精,他們能夠嗅出百萬分之幾的香氣的濃度,上蒼給了他們一顆敏于感受之心,等于給了他們一條榮光的活路。

     吳升珍惜這一條路。

    他早就在茶清的教誨下不抽煙不喝酒,他引誘杭天醉抽大煙,但自己卻堅決不抽。

    他還知道,一個好行倌,不僅要評得好茶,還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能預見行市趨勢,對各路茶類,要盡可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