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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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文言,卻原來是梅堯臣《南有嘉茗賦》中的名句:當此時也,女廢蠶織,男廢農耕,夜不得息,晝不得停…… 嘉和念這段話時,并沒有别的意思,隻是以為這樣做對茶樹不好罷了。

    但一經嘉平認可,整理成文字,政協會上放了一炮之後,事情就鬧大了。

    梅堯臣的這首同情勞動人民的文字,也可以作為對封建朝廷的抗議,古為今用到這裡來,不是把我們新中國的天下當做封建社會來攻擊嗎?嘉平險成右派。

    隻是時光已經過去了兩年,右派已經變成了右傾。

     事後嘉平覺得自己的确是幼稚了。

    他說那些話,提那些意見幹什麼,誰不知道大躍進是怎麼一回事兒。

    全國上下一起說假話,那就不是糾正哪一句假話的問題了。

     可是,這種局面還會延續多久呢?妻子黃娜對此已經失去了信心,她現在念念不忘的就是出國。

    嘉平卻還是想看一看。

    他不能想象離開了這個充滿鬥争的舞台會怎麼樣。

    他深陷在中國,不想拔出去。

     黃娜也想動員女兒黃蕉風出去。

    但黃蕉風天性軟弱,嫁雞随雞嫁狗随狗,丈夫不走,她也就不走。

    她也知道媽媽和父親有矛盾,但究竟怎麼回事,她是沒頭腦管的。

    有一次她還聽到他們對話。

    她聽到嘉平長歎一聲,道:“黃娜哪,你什麼時候才能真正懂得我哪。

    ” 然後她就聽到媽媽黃娜說:“我是不想離開你的。

    可是你看你們這個國家,鬧到要餓死人的地步,接下去誰知還會怎麼樣呢?” “不管怎麼樣,總還是在我們中國嘛。

    ” “親愛的,你的話缺乏理智。

    這個政府的人民正在挨餓,而且許多人已經餓死了!” “閉嘴!”嘉平跳了起來,環視了一下周圍,又問:“你把大門關上了嗎?” 黃娜苦笑了起來,說:“我連在家裡都不能說話了嗎?親愛的,你剛才那副樣子,叫我怎麼也想不起來,你當年怎麼在重慶碼頭和國民黨打架的了!” 這才叫嘉平真正大吃了一驚。

    二十年英雄豪傑,如今怎麼落得這般賊頭狗腦的境地,長歎一聲說:“我這個人,你應該是知道的,做寓公,當快婿,或者南洋巨商,或者英倫豪富,都非生平所願。

    文天祥早就有言: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況且我不過是作為右傾思想被批判了幾聲,離死還遠着呢。

    ” 黃娜也就長歎一聲,說:“我就是不能同意你的這番辯解。

    你不說給你按上右傾公不公正,你卻隻說你不怕當右傾。

    就像你們不說上山給茶樹脫褲子對不對,隻說不怕沒茶葉喝。

    這是什麼邏輯?大而無當罷了。

    我雖不是英國人,但英國人的重事實、重邏輯卻是叫我心服的。

    嘉平,不是我硬要早走一步,這個國家如此折騰下去,怕是要完了。

    我走了,安頓好那裡的一切,再來接你們。

    哪怕你死不肯走,還有那幾個小的呢。

    ” 嘉平這些年來還沒聽到過這樣的話,尤其此話竟然是從黃娜口中說出,他真有驚心動魄之感,輕聲地說:“你怎麼能這樣說話,這話是你說的嗎?” 黃娜卻說:“我早就該說這些話了,隻是怕說了一人坐牢,全家遭殃。

    你想想,這些年,不就是應了安徒生的童話了嗎?皇帝明明光着屁股,誰都隻能說他的新衣服漂亮。

    你不過是說那紐扣釘歪了,便是一頓好訓。

    我卻真實地告訴你了:皇帝的确什麼也沒有穿啊!” 嘉平連忙就把黃娜往屋裡推了,邊推邊說:“我們這就讨論你怎麼走的事情吧。

    ”他不想讓黃娜再這麼說下去了。

     這些話,黃蕉風全都聽到了,但她似懂非懂。

    她也挨過餓,但後來吃飽飯,餓的滋味也就忘記掉了。

     嘉平雖然送走了黃娜,但黃娜的那一番話,到底還是在他的心裡起了作用。

    他心裡頭服他的右傾嗎?當然不服。

    平時說不得,在嘉和這裡還是敢說。

    故而,這裡一提起愈采愈發,他就這麼來了一句,且說:“要給茶葉脫褲子啊,你看,我們現在連茶葉都喝不上了,還要憑票。

    每人還不能超過半斤。

    那日我給黃娜寄茶,郵局說超過半斤了,不能寄。

    我真想大喊一聲:這不是社會主義!” “你喊了?”杭漢吓了一跳。

     “我能喊嗎?我已經是右傾了,害得你這次出國還七審八審的。

    我要再喊,還不成了反革命!” 杭漢這才松了口氣。

    他總覺得父親雖然叱咤風雲大半生,卻是一個政治上非常幼稚的人。

    這些年他牢騷多起來了,看問題就意氣用事。

    杭漢基本上沒走出業務這個圈子。

    他覺得國家大事都是搞行政的人做的事情,他們有他們的套路,好的壞的,隻要不跑到業務裡來插一腳就可以了。

    當然因為他的這個态度問題,也有人來提醒他,不要走白專道路。

    對這些話他都笑笑,虛心接受,堅決不改。

    他心裡明白,找他談話的人,是要他寫入黨申請書。

    可是自己掂掂分量,以為他的一半日本血統,已經決定了他是不可能入黨的。

    那麼這種裝腔作勢拿花架子的行動又有什麼意思呢。

    杭漢不願意欺騙任何人,他認為他們杭家人,還是應該做一點實事。

    因此,從心底裡說,他以為父親沒有走伯父的道路,實在是吃虧了。

    他在政協務的那份虛,怎麼可能不犯錯誤呢? 這些話自然也是不能夠和父親講的,便不講也罷。

    杭漢卻是一向極為重視伯父意見的,便接着剛才的話題說:“伯父,你倒是吃了一輩子的茶葉飯了,還是你說說,茶葉愈采愈發有沒有道理。

    我就要到馬裡去,總有許多道理要對他們講的。

    誤人子弟總歸不好啊。

    ” 嘉和想了想,說:“茶葉愈采愈發,這本來就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嘛!又不是莊先生一個人憑空想出來的,千百年茶農積累下來的經驗嘛。

    你看,這裡不是說得清清楚楚,一是茶樹提供較長的采摘期,第二是提供較多的采摘次數,第三是采摘間隔時間短,第四是單位面積産量高。

    ” “還有下面,莊先生也提出來了愈采愈發的前提,一是應使茶樹形成新梢的營養芽保持一定水平;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