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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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

     文章的開頭就開門見山地說:“自從茶葉‘愈采愈發’的論點提出後,引起了茶葉界的不少争論。

    有的認為農民愈采愈發的經驗是片面的,沒有理論根據,甚至把‘愈采愈發’與‘捋采’或‘一把抓’混為一談。

    有的認為茶樹沒有愈采愈發的特性。

    如果依據愈采愈發的理論,隻會把茶樹采壞采死,沒有指導生産實踐的意義。

    概括起來,争論一方的論點是茶樹沒有愈采愈發的特性,另一方是茶樹有愈采愈發的特性,問題是在于如何正确地掌握它,以便更好地指導生産,制定合理的采摘技術。

    ” 文章接下去層層遞進,從茶樹愈采愈發的概念問題到理論依據,最後當然是講在實踐中發揮指導作用了。

    杭漢作為先生的弟子,也作為主攻茶學栽培學的農學專家,是茶葉愈采愈發的堅定不移的支持者。

    他一邊讀着文章,一邊擊節而贊:“透徹!透徹!” 黃蕉風已經記不起丈夫出國前在燈下讀這篇文章時的一番具體的言說了,但她還能記得,那天正巧父親嘉平來看伯父嘉和。

    兩人坐在客堂間裡談天,見杭漢正在看文章,嘉和便拿過來看。

    細細讀過,沉吟半晌,也沒說話,便把雜志又遞給了嘉平。

    嘉平看了一個标題就不看了,口中終究是沒有遮攔的,張口就道:“什麼愈采愈發,又要我們給茶樹脫褲子啊。

    ” 這一說别人倒沒怎麼樣,一旁的黃蕉風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我想起那時候半夜裡兩點鐘就上山,工農兵學商,一起去采茶,片葉下山,四季采摘,弄得我走路爬山都打瞌睡。

    有一回癱在茶蓬裡,叫你們大夥兒滿山遍野好找一天。

    ” 杭漢見狀,不由得給蕉風就使勁眨眼睛。

    蕉風是個好忘性的人,怎麼就沒想起來,正是那天深更半夜地把她從山上找回來之後,父親嘉平才想到要給政府提意見的。

     提意見之前,嘉平和嘉和也是有過一番談話的。

    他們見着大冬天裡,那些大石磨推碾起茶樹的老葉子來,嘉平就問:“大哥,你說這葉子真能吃嗎?” 嘉和看着那墨黑的葉子,說:“這不就是茶葉的褲子嗎?” 原來茶葉采摘,曆來就是摘那新發的茶芽,一般也就是春夏秋三季,留下那老葉在下面,那是茶樹的命呢。

    如今扒了茶樹的褲子,把那些老葉全采了,且大冬天的也不放過,這就叫片葉下山,赤膊過冬。

    你想那滿山的人,二更就打着火把上山,哪個行業的人一時都成了茶農,采得那些郁郁蔥蔥的茶蓬,幾天工夫就在寒風裡打赤膊,一個個天生麗質的綠衣美人,刹那間就成了一把骨頭架子。

     那一日,年近六旬的嘉和也随着年輕人上得山中。

    陪他一起上山的還有孫子得荼。

    得荼此時還正上中學,并未真正見識過茶葉的生産過程,見了這滿山的人,倒也氣勢浩蕩。

    隻是從未采過茶,一味地用手捋下就是。

    倒是那嘉和見了不忍,說:“哪有這樣采龍井茶的。

    采龍井早有定論,得用指甲,不能用手指,快快地掐采,這才不會使鮮葉發熱,損害葉質。

    ” 得荼試了試,那些老葉子,哪裡是可以用指甲掐下來的,生在枝上,金枝鐵葉一般的呢。

    得荼就叫道:“爺爺,你那些古人的指甲,怕不是老鷹爪子變的吧,我怎麼就掐不下來呢?” 嘉和看了看孫子,想跟他說,這哪裡還是茶葉!這哪裡還是采茶葉的時候!吃茶葉飯的人,沒有一個不曉得,茶樹是個“時辰寶”,早采三天是個寶,遲采三天變成草。

    雖說中國地大,茶葉采摘時期各各不同。

    海南島可采十個月,江南亦可采七八個月,即使長江以北茶區,也可采五六個月的。

    但也從未聽說過可以在冬天裡采茶,且采得片甲不留。

     采茶是科學。

    老祖宗陸羽早就在《茶經·三之造》中有言:一是茶葉擇土而采:長在肥地中的茶,新梢四五寸時便可采摘了;長在草木叢中的細弱之茶,須待其生出那四五枝的,選着那秀長挺拔的,也可采摘。

    二是茶葉擇天而采:下雨天不采,晴天有雲不采,在天氣晴朗有露的早晨才可采摘。

    這些當然是茶聖的上上之說,一般人也未必能做到的。

    但弄到茶葉需推着磨盤方能碾碎了,這也是千古未聞之事。

     杭嘉和見着那工、農、兵、學、商們稀裡嘩啦地推着磨,心裡實在難受,别人那裡不便說,就跑到一頭霧水正在修理摘茶機的杭漢面前,說:“漢兒,我有句話要跟你說。

    ” 杭漢已經三天三夜沒有睡覺,倒不是采茶,卻是在單位院子裡煉鋼鐵。

    此時見着嘉和連平日裡的禮數都記不起來了,隻是蹲着,喉嚨啞得發不出聲來,問:“伯父有什麼事?” 嘉和蹲了下來,看着漢兒那發紅的眼睛,發木的眼珠,想說的話咽了進去,卻換了另一句:“你們打算畝産報多少?” “起碼幹茶得在五百斤以上吧。

    ”杭漢說。

     嘉和聽了,也沒有吓一跳,反正現在到處都在放衛星,無論報出怎樣一個吓死人的數字,也不會讓人大驚小怪了。

    嘉和不解的是杭漢說這番話時的那種麻木不仁的口氣,好像他真的認為一畝茶園能産出五百斤幹茶來一樣。

    嘉和這麼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歎了一口氣,還是說了話:“去年組織我們這批人下鄉去考察全國茶園的現狀,說是有二十五萬公頃老茶園得重種、補缺或台刈。

    ” 杭漢仿佛根本沒有聽清楚他的話,木愣愣地看着伯父,隻是說:“要是能修好這台機器,手工換了機械化,這些茶葉采起來就省力多了。

    ” 嘉和知道他的這番話是白說了——他想說的是不應該采,但杭漢卻說的是怎麼樣才能采得更多更省力。

    他們在這個問題上發生了尖銳的對立。

    但嘉和不會像他的弟弟那樣不管不顧地就把話說出來。

    回到山間,那黑夜裡滿山的呐喊,滿山的火炬,使他突然想起了北宋詩人梅堯臣的一段話,不由感慨萬千地輕吟而出,所幸一旁的工農兵學商沒一個聽得懂,不料這句詩卻讓弟弟嘉平當做意見提上去了。

     你當這是一句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