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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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能給我多少呢?” “能下放的權力,部裡一點兒不留,不會舍不得的。

    限度嘛——”鄭子雲思索了片刻,“你能接受得了,部黨組也能領導得了,你看怎麼樣?” “要是這樣幹下去,和現行的管理體制有沖突呢?比方,這兩年國家投資壓縮、任務不足、計劃指标低,要是有材料、又有單位訂貨,我能不能擴大生産?” “可以自找門路。

    為什麼甯可讓工廠閑着,大家坐吃大鍋飯呢?隻要符合客觀經濟規律的辦法,我也盡量行使這個部長的權力。

    我能承擔的責任,我将盡力承擔。

    要是有人告狀,我會幫你含糊過去。

    ”然後他诙諧地做了個睜隻眼閉隻眼的動作。

     陳詠明很少将對人的好感、崇敬溢于言表。

    在這番談話之後,他不由伸出他的大手,緊緊地握住鄭子雲那瘦骨嶙峋的手。

     有這樣一位領導,底下的幹部就是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心裡也是痛快的。

     不論丈夫做出什麼決定,郁麗文都認為是正确的。

    她也許不甚了解那件事情的道理,但她相信自己的丈夫。

    四十歲的人了,對于複雜的社會生活,仍然執著女學生式的單純見解。

    這自然也有它的長處,使她不必像女政治家那樣沒完沒了地分析,太過聰明地對待人和事,在丈夫的精神上增加壓力和憂慮,幹涉丈夫的決策。

     她注意的隻是陳詠明的臉龐是不是瘦了,眼睛上是不是布滿了紅絲,心情是不是憂郁……她隻管用女性的溫柔,使陳詠明那疲勞的身心得到撫慰。

    她不過是一個簡單的女人,陳詠明懷裡一個嬌小可愛的妻。

     郁麗文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地撫摸陳詠明那霜白了的鬓角。

     門上響起了手指頭彈門的聲音。

    “嗒、嗒、嗒、嗒”,四下,又四下。

    然後是壓低了的笑聲和争議聲。

     兒子。

    雙胞胎的兒子。

    這,陳詠明也自有高見:“好,一次完成任務,符合多快好省的精神。

    ” 陳詠明答應過,今天帶他們去滑冰。

    小家夥們興奮了,難得陳詠明有空陪他們一次。

    竟然不要媽媽叫,自己就起床了。

     郁麗文不理會他們,讓丈夫再睡一會兒吧。

    兒子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她聽見他們在門外嘀咕了一會兒,懂事地走開了。

     可是陳詠明還是醒來了。

    活力、精神,全都回到他的臉上,好像剛才那個愁眉苦臉睡覺的漢子是另外一個人。

    他抓起郁麗文貼在他面頰上的手掌,仔細地看着,把弄着她的十個手指,然後又依次把她的十個手指親吻一遍。

    他大聲地清理着喉嚨。

    暖氣燒得太熱了,每天早上醒來,他的嗓子都覺得發幹。

     門上立刻響起了擂鼓一樣的敲門聲。

    不等回答,房門就大大地敞開,兩個兒子像兩枚炮彈一樣地射了進來。

    陳詠明站在地闆上,平平地伸開兩條胳膊,大力吊着他的右膀,二力吊着他的左膀,父子三人在地當間兒像風車一樣旋轉着。

     打發他們吃過早飯,郁麗文和他們一同走出家門,看着父子三人的背影漸漸地走遠了,她才往菜市場走去。

     在買黃花魚的隊伍裡,大慶辦公室主任的夫人和政治部主任的夫人,嘁嘁喳喳說得十分熱鬧。

    她們看見郁麗文走過,便死拉活拽地要她插進隊伍裡來:“今天黃花魚很新鮮,就排我們前頭,眼瞅就輪到我們了。

    ” “不,這不好,後邊的人該有意見了,再說我也不打算買魚。

    ”郁麗文臉紅,不安。

    她不願意加塞兒,又覺得謝絕了她們的好意于心不忍,隻好硬着頭皮趕緊走開。

     兩位夫人撇嘴了:“和她丈夫一樣,假正經。

    ” “正經什麼,陳詠明從日本回來的那一天,她去飛機場接,當着那麼多人,兩人就胳膊挎着胳膊,身子貼得那麼緊……啧,啧,啧。

    ”說着怪模怪樣地笑笑,“等回家再親熱就來不及啦?” “人家是知識分子嘛。

    ” “是呀,現在知識分子又吃香了,自從鄧小平說知識分子也是勞動者以後,我看他們的尾巴又翹到天上去了。

    ”說話人緊緊地咬着牙齒。

     兩條舌頭,沒有一條涉及到家長裡短以外的事情。

    但是,她們立刻從彼此的語氣、眼神、跳上跳下的眉梢、嘴角旁邊皺褶的變化,挖掘出深埋在她們心裡的那股怨憤。

    由于陳詠明給她們造成的、無法用鬥量,也無法用秤稱的損失——她們的丈夫一夜之間就從頂不費力氣的、又頂受人敬畏的官職上退下位來——她們丢掉了過去的一切宿怨,結成了神聖的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