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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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洗拖把。

     她把一個女人的全部天才和智慧都用來打發這令人操心的日子了。

    在家當姑娘的時候,她哪過過這種日子,受過這種罪。

    不過,那時候情況不同呀。

    她懷念一九五八年以前的日子,那時候,家家的日子過得多富裕呀。

    一九六五年以後,這日子一天天地就難起來了。

     難,可是她還怕爹媽知道。

    一是怕他們惦記,二是他們自己的日子也不寬裕。

    爹從廠子裡退了休,弟弟也添了個小閨女。

    何必讓他們揪心呢!每次回娘家看看,劉玉英總是盡力把大人孩子收拾得整齊一點,還帶上一盒子點心,不過都是七角多一斤的蛋糕,六角多一斤的桃酥。

    但這一切苦心都逃不過慈母的一雙眼睛。

    做娘的也是千方百計地找個借口,總要添補添補閨女。

    老大、老二過生日啦,逢年過節啦,還琢磨着怎麼才能不讓女婿看出來,免得傷了女婿的自尊心。

     這還不算,劉玉英放棄了女人天性裡對于美的一切追求。

    前些日子,添了一件冬天的罩衣。

    本來,她很喜歡一塊駝色的,上面有綠色和藍色小麻點兒的棉的确良。

    一算,一件上衣得十來塊錢。

    她下不了決心,在櫃台前頭轉了幾個來回,最後,還是買了塊布的。

    想來想去,還不如用那些錢給吳國棟買些營養品,再說,兩個兒子也該添棉鞋了…… 這一切勞苦,全像她一個人應該受的。

    沒有一句體貼的、知情的話,卻遭到這樣的搶白,這樣的奚落。

    這也罷了,憑什麼還要拿孩子撒氣呢?不是一次、兩次了。

    孩子有什麼罪!要是你沒能耐撐住一個家,你就别結婚。

    既是有了家,你就得咬牙撐住它,那才叫個男人。

    要是你隻會怨天怨地,打孩子罵老婆,拿他們撒氣,你還叫男人嗎,那叫窩囊廢!她越想越冤,越想越氣,就說了一句更讓吳國棟火上澆油的話:“誰讓你不是部長。

    ” “你當初怎麼不找個部長嫁去。

    ” 誰也不饒誰,誰都覺得自己有一肚子的委屈,一肚子的苦水,誰都覺得對方不憐惜自己。

    于是,你一刀、我一槍,話趕着話,越吵越厲害。

    自然,小壯又成了借題發揮的對象,吳國棟往死裡打,劉玉英就堅決不讓。

    本來是在孩子身上做文章,打着打着,吳國棟往劉玉英臉上來了一巴掌。

    他自己也被自己的行為吓蒙了。

    他這是怎麼啦。

     劉玉英突然不吵了,也不哭了,隻是定定地瞅着他,傻了一樣。

     這幾年,他們經常吵架,卻從來沒發生過動手的事情。

    這究竟是怎麼搞的,又應該怪誰啊? 這一巴掌倒好像把吳國棟自己打清醒了,他這才感到,劉玉英是家裡的功臣,要是沒有她,這個家怎麼撐得下去呢?他問過她憑着那點收入,怎麼把日子過下來的嗎?沒有。

    他想過她有什麼小小的需要嗎?沒有。

    她,毫無怨尤地獻出了自己的一切。

    用她那柔弱的肩膀,默默無言地、堅忍地擔着這副力不勝任的擔子。

     女人,也許比男人更為堅忍,更為頑強,更富于自我犧牲的精神。

     然而,不知他中了什麼邪,卻不能立即說出一句贖罪的話。

     而在那一瞬間,劉玉英想了很多、很多。

    她想過,不如立刻死掉,讓吳國棟後悔一生一世。

    但是,撇下的孩子誰來管呢?也許他們會攤上一個苛刻的後娘。

    她想起小時候聽過的,那許多後娘虐待前房孩子的凄慘故事,眼淚止不住地淌了下來,好像她真的死了似的。

    不行,死不得。

    她想過,和吳國棟離婚。

    可離婚像什麼話,那會讓人覺得她不正經,好像她幹了什麼丢臉的事兒。

    不是嗎?人們不就是用那種鄙夷和猜疑的目光看待那些離過婚的婦女嗎?不行,她決不能讓人家指自己的脊梁背。

    她想過,一卷鋪蓋卷回娘家去。

    不行,家裡哪有地方讓她住。

    再說,兩位老人又該多麼地着急……想來想去,從早上到現在,也沒有想出什麼好辦法來懲罰吳國棟。

     天哪,她想:為什麼她的命是這樣的苦啊。

    比起剛才那位顧客,她們的生活該有多麼不同啊。

    她一定幸福、知足、快樂。

    她的男人,别說不會打她,就連一句重話也不會說啊。

     想到這裡,眼淚又湧了上來,她生怕别人瞅見,趕緊用手背抹去了。

     下雪了,一片片茸茸的、潔白的、輕飄飄的雪花,在寒風裡歡快地飛舞着,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這讓她想起了自己做姑娘時的生活,也是這麼輕盈、這麼新鮮、這麼清涼涼的。

    多好啊! 從外面又進來一男一女兩個青年。

    姑娘的臉蛋被冷風吹得绯紅,越發顯得眼睛亮晶晶、活潑潑的。

     小夥子手裡拎着兩個很大的提包,裡面滿塞着印有各個商場名稱的紙包。

    一進門就站在那裡,傻傻地笑着,并非有什麼可笑的事情,隻是因為他覺得幸福,他不能不笑。

     劉玉英接待過各式各樣的顧客,她知道,眼前這兩人,是準備辦喜事的一對兒。

     姑娘對劉玉英說:“同志,我想找這裡的劉師傅……” “你找她有什麼事呢?” 小夥子清清嗓子,大約是為了使人注意,他将要談到的事情,是多麼重要:“我們想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