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走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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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大刀!二十多年來,我把心思全用到你這一門上了,我畢生的希望也全寄托在你的身上了;實指望你能替我殺出一條活路來,不承望,你殺出的結果,隻是心裡美一陣兒,自家的仇,楊大虎家的仇,普天下窮爺們的仇,還是不能報!這是為什麼?門大爺指的這條道兒不對嗎?前幾天我還不明白。

    可是現在,我已經明白了——門大爺指給我的道兒,不全對,也沒全錯。

    腳下這個鬼世道兒,窮人要争理,要活命,沒有大刀是萬萬不行的!可是,光靠這一口大刀,看來也還是不行的呀……” 灑落在山坡上的雨水,分成好幾條細流,從高處瀉下來,被土塄子擋住了。

    憋住的水流,團團打漩,到處亂撞。

    後來,積水越來越多,水位越來越高,幾股細流又彙聚在一起,終于以集體的力量沖破了攔路的土塄子,撲上崖坡,劃破原野,傾瀉到河裡去了。

    這時節,那位遛鳥兒的老漢,又出現在河邊的綠林旁。

    梁永生望着老漢手中的鳥籠子,傾聽着鳥兒的叫聲,思緒奔放起來,他越想越遠了—— “眼時下這個世道兒,不是很像個老大老大的鳥籠子嗎?我梁永生拿着這口大刀,在這個大籠子裡東碰西撞,撲棱了二十多年,撲棱出個啥結果呢?唉——!照我這個撲棱法兒,别說是再撲棱二十多年,就算撲棱到老死,也是白搭黃瓜菜呀!看起來,像咱這号窮人,想不受窮受氣,非得把這個大鐵籠子砸個稀巴爛才行,光在籠子裡亂撲棱是撲棱不出活路來的。

    可是,靠一個人的力氣,一家人的力氣,咋能砸爛這麼大個鐵籠子呢?就算一個莊、幾個莊的窮人合起來,怕是也砸不爛整個兒的籠子呀!隻有普天下的窮人們,‘團結起來,到明天’,像流水那樣,萬衆一心聚成一股力量,勁往一處使,血往一處流,才能砸爛舊世道兒——這個窮人的牢籠!這是饑寒交迫的受苦人,唯一無二的活路哇!可是,窮人們怎麼才能聚成一股力量呢?非得有共産黨的領導才行,非得有毛主席領路才行……” 梁永生朝着延安的方向,想着走着,走着想着,步伐愈來愈快了。

     下了一夜的毛毛雨,依然濛濛星星地下着。

     黑夜正在慌慌張張地溜走。

    東方的天空,漸漸明朗起來,幾乎可以看見太陽了。

     密密麻麻的雨絲,被透過薄雲的霞光一照,變成了金色的星星點點的雨粉,閃爍在路人的眼前,使人感到分外清新、華美、壯麗。

    雨點兒一沾地面,又彙成了透明的流線。

    路旁積水的窪坡,反射着斑斑的彩紋。

     梁永生一邊奔着延安的方向闊步直前,一邊深情地觀賞着這變幻莫測的雨景。

    他這條在風雨中長大的漢子,感到仿佛是頭一回見到這樣好看的雨景。

    這真是俗話說的那樣:“喜時望月月在笑,愁時望月月在哭。

    ”他走着走着,一座充滿生氣的綠色山岡,出現在遠遠的前方。

    那剛剛被雨水沖洗過的山岡,顯得更加清新,更加美麗了。

    這時候,他覺得頭上的天,腳下的地,以及天地間的一切,仿佛都和他聯系在一起了。

    是什麼把他和這一切聯系在一起的?他不知道。

    他隻是感覺到,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樣的親切,那樣的可愛。

     就在這樣一個美妙的時刻,梁永生放開他那銅鐘般的洪亮嗓音,把一股雄勁、嘹亮的歌聲送上高空: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 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 要為真理而鬥争! …… 清風吹來了。

     四分五裂的、千孔百洞的積雲,正在流逝着,飄散着。

    太陽透過雲層的縫隙,向大地灑下光輝,給人間送來溫暖。

     遠方的山巅上,那披上金衫的綠林,正然安靜而親切地私語着。

    春雨過後的泛漿道路,就像有人鋪上一層厚厚的棉絮,踩在腳下沒有一點聲息。

     山巒,河流,樹林,仿佛都向永生投來期待的目光。

     梁永生漸漸遠去了。

    他那魁梧的身軀,若隐若現地浸沉在透明的淡藍色的霧霭裡。

     這天擦黑兒,梁永生來到了太行山下。

     這時候,永生實在累乏了,便朝着一個閃亮兒的地方走去。

    他走近一望,是一所籬笆障子圍着的小院落。

    院中隻有一座茅屋。

    屋裡時而傳出老年人的低沉的咳嗽聲。

    梁永生在外頭喊了一聲,貿然而進。

    屋中,一位胡子邋遢的老人,正在燒火做飯。

    永生叫一聲“老大爺”,提出了借宿的請求。

    老大爺把他打量了老大晌,點點頭,表示應許了。

    接着,老大爺指着永生那被雨淋濕的衣裳說: “脫下來,鋪到炕頭上,一會兒就烘幹了!” 在風雨中奔走了二十多年的梁永生,處理濕衣裳的辦法,不是硬叫身子炙幹,就是搭在繩上晾幹,素來沒有烘衣裳的習慣。

    可是,現在他覺着老大爺的盛情難卻,隻好照辦。

    裡間屋炕上黑乎乎的。

    永生冷不丁地乍走進來,啥也看不見。

    他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