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賣子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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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下來了。

     朦胧的月色籠罩着楊柳青。

     鎮邊的一個破廈檐下,蜷偎着梁永生苦難的一家。

    他們投親不認,現在憋着一肚子氣,隻好在這裡安宿過夜了。

     村鎮異常安靜。

    遠處,時而傳來幾聲犬吠。

     梁永生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悶煙。

    被風從煙鍋裡刮出的火星,向街道的對面飛逝着。

     一會兒,從廈檐對面的單扇栅欄門兒裡,走出一位身穿長衫、頭戴帽墊兒的老漢。

    他來到永生一家近前,瞅了一陣,拍着志勇的肩膀問: “呃,小家夥兒,十幾啦?” 志勇盯着老漢不吱聲。

    翠花忙插嘴道: “才九歲。

    長了個傻大個子。

    ” “哪裡人呀?” “甯安寨!”志勇答,“不!龍潭街。

    ” “姓啥呢?” “姓梁!怎麼的呀?” 志勇說罷,鼓起腮幫子,鼻翅兒還一張一合的。

    老漢見他眼含敵意,不禁笑道: “你歲數兒不大,性子還挺剛呐!” 苦難的童年,使志勇形成這樣一個概念:凡是穿好衣裳的就不是好人;凡是壞人說得怎麼好聽也不是好心!今天,這個穿長衫的老漢一問他,他就起了反感。

    當他說出家在甯安寨以後,忽然想起爹跟他講的家史,又馬上改了口。

    在志勇的感覺中,姓梁,是不能跟壞人講的;講了會出禍。

    可是,現在他偏要講,并且又重複一句: “就是姓梁——你敢怎麼着?” 永生喜歡志勇的剛強性子,可又覺得他對人家太不禮貌了,便插嘴道: “我們在你門口避避風,糟擾你了!” “沒什麼!你們要去哪裡?” “闖關東去。

    貴姓啊?” “姓李。

    ” “開鋪子的吧?” “開鋪子不錯。

    不過,鋪子不是咱的!”李老漢說,“我是個吃勞金的窮店員——侍候人的!”永生點點頭。

    老漢見他一家衣祿單寒,又說: “腳下風涼了,你們在這裡過夜哪行?” 永生歎口氣說:“啥法兒呀!” 老漢一揮手說:“走!到我家去湊合一宿吧。

    ” 永生不忍地說:“大叔,我們攮進去好幾口子,給你添麻煩太大呀!” 大叔說:“就俺老兩口子,沒别人,走吧!” 李大叔真是熱心腸。

    他把永生一家領進門,又将老伴兒喊出來。

    李大嬸也挺實在。

    她像迎接遠來的稀客一樣,把永生一家迎進屋去。

     這是三間正房。

     中間的北山牆上,挂着一張畫兒。

    畫兒上畫着一隻虎。

    志勇一進屋,就虎視鷹瞵地盯上了這張畫兒: “嘿,這貓真大呀!” “這不是貓,是老虎!” “老虎跟貓一樣?” “長相差不多。

    ” 永生又問李大叔: “這畫兒就是楊柳青出的吧?” “不。

    楊柳青出年畫兒,不出這個。

    ”李大叔說,“這是從天津買來的。

    ” “看來大叔很喜歡虎了?” 大叔隻顧點煙,沒吭聲。

     正添鍋做飯的大嬸将一瓢水倒在鍋裡,歎息着說: “俺那兒子叫‘虎兒’。

    從他下了關東,我總想他,他爹就買了這張虎畫兒。

    ” 大嬸說罷,又去抱柴火了。

     永生見大叔搬過面闆又拿擀面杖,忙說:“大叔,别麻煩啦,這糟擾得你夠嗆啦!”大叔說:“沒啥麻煩的。

    你們想吃正經八百的面條也吃不上,給你們擀軸子雜面湯喝喝吧。

    ”永生說:“你是站櫃台的,還會忙飯,真算巧手兒!”大叔說:“學買賣,就得先學忙飯打食,還得給掌櫃的鋪炕疊被,拿夜壺,打洗臉水,外帶着劈柈子,點爐子、擦桌子、掃院子……”永生像有所發現似的又問:“買賣行當裡,趁錢人對窮人也是這麼任意锉磨?”李大叔一面折疊着面片兒,一面歎了口氣說:“甭管啥行當,凡是‘老财’都是豺狼心腸!他們離了窮人活不成,又恨窮人死不淨!”永生那閑不住的兩隻手,一邊把切連了刀的雜面條兒擗開,一邊感歎地說:“看起來,隻要是侍候财主,幹哪一行也不易呀!”李大叔說:“唉!不易也要幹不長了!”永生問: “怎麼的?” “辭退呗!” “誰辭誰?” “人家辭咱!” “因為啥?” “因為掌櫃的要想外呙!”李大叔說,“今年你們那一帶鬧水災,來了好些逃難的;他要把這吃勞金的老店員開下去,再雇用逃難的,有的光管飯不要錢,要錢的薪水也少一半……” 李大叔說着話兒,雜面條擀完了。

    梁永生見面闆翹棱了,就用笤帚掃去闆上的補面,拿過斧頭叮叮當當揳起來。

     在永生和大叔拉叨兒的同時,幫着燒火的翠花也在跟大嬸叙家常。

    翠花說:“這個掌櫃的,對待櫃上的夥計可真刻薄呀!”大嬸說:“那孬種是個算破天。

    他對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