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授刀傳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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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跷起腳來朝外一望,街上沒有人。

    就在這時,一個耳熟的孩子聲從西邊傳來: “小花子礙着你家啦?” 雒大娘又扭過頭,歪着膀子向西一望,隻見那灣崖邊的水簸箕上,站着一位雙手卡腰虎頭虎腦的少年娃。

    他穿着一件黑棉襖,沒有扣扣兒,大敞着懷,赤露着胸膛。

    棉襖上沒有裡子,露着白花花的棉絮。

    他的周圍,站着一幫和他歲數班上班下的孩子們。

    喬家大院的兩個财主羔子,正指手畫腳譏笑這個“小花子”。

    那位在水簸箕上卡腰而站的少年娃,面對着财主羔子,擺出了一副時刻準備抓架的氣勢……雒大娘望着望着,乓的一聲響,手裡的碗摔落地上,紅高粱面子迸撒一地。

    原來,那位少年娃,正是她日夜想念的梁永生。

     躺在炕上的門書海,見此情景,大吃一驚,慌忙問道: “你怎麼啦?” 他這一問,雒大娘那兩隻扯滿紅絲的眼裡,唰唰地淌開了淚水。

    門書海以為老伴兒是心疼這碗高粱面子,就又勸她說: “你這婦道人家,就是心腸窄!不過就是一碗紅高粱面子嗎?等我的病好了,兩隻手忙活緊點就有了……” 門書海越勸,雒大娘的眼淚越多。

    門書海納悶兒地又一次問她: “你怎麼啦?” “沒什麼……糟蹋了東西我心疼!” 雒大娘說着,仍然淚流不止。

    她怕丈夫為她走心,就手拿過笤帚,又從笆鬥上拿來簸箕,背過臉去掃收地上的面子。

    這時節,她的頭腦裡,正在激烈地鬥争着:自己牽腸挂肚的梁永生如今已經來到門外,我是不是把他領到家來?她想:“我打從跟了門書海以後,因為家境窮,日子累,還從未跟他講過梁永生的事。

    如今,他重病在身,為治病拉得七大窟窿八大債,天天又是一瓢子一碗地借着吃……為這事,他愁得病情越來越重了!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再猛丁地領進個孩子,又多了一個要吃要喝的,那不得活活把個窮老頭子愁死嗎?”她想到這裡,就暗自拿了這麼個主意:等老伴兒把病養好,再把有個孩子的事兒說明白;憑門書海的為人,他也一定會同意的。

    到那時,再把梁永生領進家,也就三全齊美了。

    可是,她轉念又想:“不行,不行!永生這個少爹無娘的苦命孩子,也不知遭了多麼大的罪才逃出了人販子的魔掌,現在又這一宿那一夜地各處亂跑,受多大的罪呀!要萬一有個好歹,後悔不就晚了嗎?再說,他現在既然來到了甯安寨,一定是來找我的,這時孩子的心裡還不知怎麼想大娘哩!”她想到這裡,又确定和老伴兒商量商量,把孩子領到家來。

    可是,她回過頭去,一瞅那位一輩子沒有得好的窮老頭子的愁眉苦臉,心又被一股憐憫的情感罩住了,舌頭也發了挺,覺着怎麼也不忍心再給他添愁腸。

     這時,窗外傳來狗的狂叫,還夾雜着孩子的狂笑。

    雒大娘又手扳窗台望起來。

    門書海和雒大娘雖然不是從小的結發夫妻,可是在一個鍋裡掄馬勺已經是好幾個月了。

    他對晚伴兒的為人,雖不能說吃透了膛,可也看出雒大娘并不是那種張八排李八排的好事兒人,今兒她怎麼會有閑心去看孩子鬥狗呢?門書海正迷惑不解,雒大娘在窗前泣不成聲了。

     “你倒是怎麼啦?” 門書海一問,雒大娘再也壓抑不住内心的感情,掉過臉來向老伴兒說:“我有個為難的事兒——” 門書海一聽,忙說: “咱倆雖說是半路的夫妻,可都是長在一個窮根上的苦瓜呀!你無論有什麼為難的事,隻管跟我說……” “我還有個孩子……” “在哪裡?” 雒大娘指着小窗戶說: “在街上——” 門書海來到窗前,憑窗而站,向那人喊狗叫的方向一望,隻見那水簸箕邊上有個衣着破爛的孩子,正和喬家大院的黃狗搏鬥。

    那孩子已被狗咬得渾身淨血了,可他一不哭二不怯,還在拳打腳踢地與狗格鬥着…… 站在旁邊的兩個财主羔子,正狂笑着,尖叫着。

     門書海望着這種慘景,又是氣,又是疼,階級仇恨和階級情義凝聚在一起的淚珠,啪嗒一聲滾落地上。

    他回過身來,氣憤地責備道: “你咋不早說?” 話沒落地,他又一頭沖出屋去。

    帶得桌凳、門闆丁丁當當一陣亂響。

     門口上,留下了他兩隻深重的腳印,還有一汪剛剛嘔吐出的黃水。

     門書海憑着一股子急勁兒,似乎忘了大病在身,一氣跑到水簸箕旁邊,踢翻财主的黃狗,從血泊中抱起長工的兒子梁永生。

     門書海抱着永生向家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含着同情的淚花向懷中的永生抱歉地說:“孩子啊,都怪大爺來晚了!” 梁永生撲閃着兩隻大眼,呆呆地望着這位陌生的大爺出神。

    隻見大爺五十多歲,他那兩扇厚厚實實的嘴唇,給人一種忠厚的感覺;他那一雙明亮閃光的眼睛,又給永生留下了能幹的印象。

     梁永生懷着感激的心情問道:“你是誰?” 門書海怎麼回答呢?他愣沉了一下說:“我是個窮人!” 幾年來的生活經曆,在永生那白如紙、平如鏡的腦海裡,畫出了一道深深的鴻溝;這道鴻溝,把世界上所有的人一分兩下——一邊是窮的,一邊是富的。

    在永生的心目中,凡是窮人,就是好人,親人;凡是富人,就是壞人,仇人。

    方才,他在财主羔子們那些壞人、仇人面前,盡管是惡狗撲身,疼痛難忍,他隻有仇,隻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