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個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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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不讓。

    這是為什麼呢?”他現在說話自如多了,慢慢地在一個美麗的姑娘面前恢複土司少爺的驕傲和信心。

     “想想你在姑娘們面前做的那些事吧,哪個納西人家不怕你。

    ”阿美姑娘也伶牙俐齒,她說這話時臉紅了。

     一條峽谷都給染紅了,紮西尼瑪頓時感到自己醉得不能自持,他伸手去撩姑娘飄拂在臉上的頭發,嘴唇哆嗦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請拿開你的手,大少爺。

    ”她矜持地說,“我可不是你可以随便闖進帳篷裡的那些姑娘。

    ” “我我……我今後再不會進去啦。

    佛祖在上,我發誓。

    ”他随後把一隻手放在了她的肩上。

     她掙脫開了,“大少爺,我是納西人呢。

    請好好想想。

    ” “難道你不是一個美麗的姑娘麼?姑娘和小夥子難道不該在一起麼?” “天啦……你們土司家有土司的規矩,你可别忘了啊。

    ”她歎了一口氣,仿佛在惋惜什麼。

    然後站起身來,打了一聲悠揚的口哨,一群羊就從林子間鑽出來了。

    啊哈,原來她是個牧羊女。

    讓紮西尼瑪更驚奇的是,那隻剛才受傷的岩羊,也跟着她的羊群出來了。

     “嘿,你可不能走。

    ”他在她後面喊道。

     “峽谷裡的地是你們野貢家的,這雪山上的地方也姓野貢?”她回頭鄙夷地說,可看他的目光卻意味深長。

     他一下清醒過來了,土司家大少爺的聰明像一隻放飛的鴿子又飛回他的懷裡,“哎,你幹嗎要在窗口前看我的馬隊呢?” 這話像一顆準确的子彈擊中了阿美姑娘,她愣了一下,趕緊提了裙子逃之夭夭。

    但是她春心蕩漾的心扉已經昭然若揭。

     從那以後紮西尼瑪的靈魂就被魔鬼勾走了。

    他的貼身仆人、口齒伶俐的拉巴平措事後對野貢土司說,他不吃飯也不喝茶了,他也不唱歌不跳弦子舞,他更不去找那些姑娘們。

    有人把姑娘送到他帳篷裡都被他趕了出來。

    他成天躺在帳篷裡,魔鬼使喚了他的舌頭,他說的話我們一句也聽不懂,要麼他就成天不說一句話,連擡起頭來喝口茶都不情願。

    我們告訴他說發現那頭老熊的蹤迹了,隻要騎上馬,放出藏獒,半天的時間就可以追上它。

    但他還是一動不動,就像我們到雪山下根本不是來打老熊的。

    有時他卻騎上馬在草甸上像風一樣地奔跑,也不讓我們跟着,誰跟他去誰就要吃馬鞭。

    有一天晚上我們好不容易在一個水潭邊找到他,他在那裡睡着了。

    但是滿臉都是眼淚。

     老爺,我們都該死。

    有一天少爺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他是被一種魔鬼的口弦勾走的,那口弦在太陽還沒有出來時就從雪山上飄下來了。

    我們在睡夢中都聽到這口弦聲,但等我們起來時,少爺的帳篷就空了。

    我們找啊找啊,圍着卡瓦格博雪山轉了一圈。

    我們想找不到少爺,我們就死定了。

    有的人想逃跑,但是想來想去,怎麼跑得出老爺你的馬鞭呢。

    後來我們總算在雪山下的一片林子外聽到了少爺的歌聲。

    那已經是半個月以後的事情了。

    我們鑽進了林子,那是雪山上最密的一片樹林,裡面連太陽的影子都看不見。

    我們随着少爺的歌聲在林子裡鑽啊鑽,也不知道鑽了多久,突然發現一片大得看不到邊的草甸。

    天啊,那是我們看到的最大的一片草甸了,雪山下怎麼還有這麼漂亮的草場啊。

    少爺在那草甸上跳哩、唱哩。

    當然,還有那個姑娘。

    天啊,她是我們見到的最漂亮的姑娘。

     老爺,那裡真是天國呀,草甸上到處都是鮮花,四周是又密又高大的樹木,各種野獸在樹林裡竄來竄去,一點也不怕人,擡頭就可以看到卡瓦格博雪山潔白的尖頂。

    誰到了那裡,都想死……哦不對啦,都想把帳篷紮在那裡。

    少爺和那漂亮的姑娘也把帳篷紮在草甸的邊上啦。

    我們說,少爺,回去吧,老爺要回來了。

    但是少爺不聽,用馬鞭趕我們走。

    那個漂亮的姑娘,我們後來才知道她是納西人,簡直就是魔鬼的女兒,她看人的眼睛太可怕了,隻看你一眼你的骨頭就軟了,就走不動路了。

    我們沒有辦法,隻好把帳篷搬來緊靠着少爺的帳篷。

    少爺開初不願意,把我們打得到處亂跑。

    後來那個叫阿美的納西姑娘為我們求情,少爺才允許我們留下來。

     老爺啊,少爺是過了一番王子的日子才死的啊。

    那個納西姑娘比格薩爾王的王妃漂亮多了。

    她随便摘一片葉子,就可以吹出好聽的讓人淌眼淚的曲子,連林子裡的鳥兒都不唱了,岩羊和麂子,還有馬鹿,都跑出來聽她吹的曲子。

    我們看到這些平常找也找不到的家夥,就想舉起槍來打它們,但是我們連舉槍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們的骨頭全軟了。

    不,老爺啊,是那姑娘吹的口弦太好聽了,這種時候誰還會幹殺生的事呢。

     我們對少爺說,少爺,該下山了。

    我們會跟老爺求情,讓他同意你娶這個女人做你的妻子。

    但是少爺說,野貢家的祖先說了,藏族人和納西人不能通婚。

    我一回去,心愛的女人就飛走了。

    我才不回去呢,除非瀾滄江水倒流了。

     有一天,培楚獨自出去打獵,鑽出了林子。

    第二天他回來說,在林子外的一個山窪裡發現了澤仁達娃的帳篷,人不多,隻有四五個人。

    我們說少爺,佛祖保佑,野貢家的驕傲該輪到你了。

    憑我們的人槍,澤仁達娃有幾條命啊。

    我們可以像老爺多年前那樣先砍倒他們的帳篷,然後刀槍一齊往裡面紮。

    這回可不能讓那家夥得便宜了,我們要把帳篷紮成碎片,再把裡面的人一個個地拉出來,吊在樹上。

    但是少爺的骨頭被那個女人搞軟啦,他的女人說,幹嗎要去殺人呢?我們說他殺了野貢家的二老爺,我們要去報仇。

    少爺都在收拾槍彈了,但是那個納西女人說,少爺,你看多好的陽光啊,跟我去草甸上采野花吧。

    少爺就把槍放下了。

    老爺,她隻說了這一句話啊,少爺便忘記了野貢家的榮譽。

    那個姑娘讓他去死,他怎麼會不去死呢。

     野貢土司聽到這一段時,像一頭憤怒的老熊咆哮道:“該死的東西,難道采野花比報家仇還重要嗎?”雪山下的澤仁達娃要殺一個野貢家的人,還需費九牛二虎之力;而這些看上去溫順厚道的納西人,僅僅站出來一個小女子,就把土司的繼承人謀害了。

    “現在野貢家的仇人不是澤仁達娃了,是那些該死的納西人!”他氣咻咻地說。

     事實上自從紮西尼瑪一來到這片仙境一般的高山草甸,他就不可避免地沉醉在愛情溫柔的死亡陷阱裡。

    峽谷裡的納西人稱這個地方為“遊舞丹”,意思是“殉情之地”,它是有情人殉情自盡的天堂之門。

    阿美姑娘一踏上雪山下芳草萋萋的草甸,就回頭神情哀婉地對紮西尼瑪說: “我們納西人一來到這裡,就想死啊。

    ” 她說她想死時,仿佛說她愛他一樣真切尋常。

     而這場死亡遊戲中的另一個癡情者——土司家的大少爺也神魂颠倒地說:“和你這樣的姑娘死在這漂亮如仙境的草甸上,就好比醉死在溫暖的火塘邊。

    佛祖,我現在明白了,為什麼人們會說自己幸福得要死。

    ” 他們在草甸上翻滾、旋轉、歡唱、流連忘返,把愛的雨露滿草地播撒,夏季草甸上五顔六色的鮮花得到他們愛的滋潤,開放得密如天上的繁星,遠遠望去像阿媽編織的七色氆氇。

    阿美看到草地上如此嬌媚的無名小花寂寞地開放,看到紮西尼瑪俊朗脫俗的面龐,看到雪山聖潔高遠的身姿,看到草甸周圍墨綠深邃的森林,眼淚止不住嘩嘩地往下淌。

     “哦呀,阿美啊阿美,你應該笑,應該歌唱,應該大聲說:多幸福的日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這樣,那該多好啊!”他為她拂去臉上的淚花,把自己的頭埋在她溫香的胸脯裡,“真想在這裡蓋一座房子,天天都睡在你的奶子上。

    渴了,餓了,轉過頭去,就能吃到世上最美最甜的乳汁。

    ” “唉,真是土司家的少爺。

    ”阿美姑娘歎息道,“連神靈的土地也想讓他姓野貢。

    ” “這隻不過是一塊沒有被人發現的高山草甸而已。

    ”紮西尼瑪不當回事地說,“等我當土司,我就年年把野貢家的高山牧場遷到這裡來。

    神靈麼,我會敬獻給他豐美的祭品的。

    ” “少爺啊,沒有找到世上最美最悲的愛情的人,是來不到這塊草甸的。

    有些事情,有些地方,即便就在面前,但人的眼睛卻看不到。

    ” “你們納西人其實對神靈的敬畏跟我們藏族人一樣。

    那麼是誰最先找到這塊天國裡的草甸的呢?” “你想聽?”阿美姑娘問。

     “想聽。

    ”他肯定地說。

     “如果你相信我們納西人的傳說,你就能天天都生活在天國裡。

    ”阿美姑娘指着自己豐滿的胸脯,“還天天睡在為你搭的房子裡。

    ” “那你就快講吧。

    ”紮西尼瑪急不可耐地說,并不知道他正在滑入“遊舞丹”的死亡陷阱。

     “最早的時候,是一群放牧的納西姑娘發現了這一片高山草甸。

    ”阿美依偎在紮西尼瑪的懷裡幽幽地說,“她們被草地上的鮮花和周圍茂盛的森林、遠處的雪山感動了。

    她們在遍地鮮花的草地唱歌、跳舞,在溪水邊洗去一身的勞累和風塵。

    她們唱着、跳着,跳着、唱着,越覺得這裡像天國一樣地美好,就越感到峽谷裡不是人生活的地方。

     “她們的歌聲越唱越凄涼,她們的舞越跳越輕飄,幾乎都要跳到雲層上去了。

    當她們的腳步再也踩不到草地上時,她們想到了死。

     “‘能死在這麼優美的地方該多好啊!’一個姑娘首先說。

     “‘我願意死在草地上的鮮花中,讓我和這朵沒有名字的小花一樣輕盈漂亮吧。

    ’又一個姑娘說。

     “‘我願意死在雪山下,讓我的身子像雪山一樣潔白,誰也不要想來污染我。

    ’還有一個姑娘說。

     “‘阿姐們啊,我已經十八歲了,人要是能死在杜鵑花開得最燦爛的時候,該多幸福啊。

    我不願意看到杜鵑花被風雨吹落的樣子。

    ’ “最後,一個年紀最大的姑娘說,‘妹妹們,身為女兒,哪有不被男人欺負、不受人間苦難的呢?當你還在用尿布時父母就為你找好了一個男人,當你看到自己中意的小夥子成了人家的新郎,你們就會知道比黃連還要苦的命了。

    從我奶奶的奶奶那一輩的傳說中,我從沒有聽說放牧的姑娘能和自己的心上人結為夫妻。

    除非是在一個叫遊舞丹的地方,那裡的人想和誰相愛,就和誰結為夫妻。

    那裡沒有老人,沒有寺廟,沒有戰争,也沒有土司和官老爺,人們永遠都年輕。

    ’ “于是,姑娘們問,‘姐姐,你說的那是個什麼地方?我們怎麼去呢?’ “‘那是情人們的國。

    我們一起死吧,死了我們的靈魂就可以去到那裡了。

    ’ “就這樣,七隻綠色的鳥兒為她們引路,七個放牧的姑娘為了尋找情人的理想國,一起在這片草甸邊的樹林裡吊死了。

    雪山上的風把她們為情而死的消息吹遍了納西大地,也把她們沒有歸宿的靈魂吹到每一個愛情不如意的青年男女心中。

    她們就成了納西人又可憐又害怕的‘風流鬼’,跟随她們一起出行的風是白風和黑風,昨天我們不是在樹林裡看見了沖我們吹來的黑風嗎,那就是‘風流鬼’哈出的熱氣啊。

    很久以前,白風和黑風曾把一個與人偷情的納西姑娘吹到了岩石上,讓她永遠貼在那岩壁上下不來了,現在那塊岩壁上都還有她的身影。

    ” “噢,幸好昨天的那陣風不大。

    ”紮西尼瑪暈乎乎地說。

     “凡是到這片高山草甸來放牧的姑娘或小夥子,隻要一唱起‘風流鬼’曾經唱過的歌,跳起她們曾經跳過的舞,‘風流鬼’就會鑽進她(他)們的心裡,她(他)們就不想活了。

    為情而死,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啊。

    ” 紮西尼瑪就像喝醉了一樣——不,比喝醉還要迷糊百倍——癡癡地望着他心愛的姑娘,“阿美,你不想回去了麼?” “我不想回去了,你呢?” “我父親還要把土司的位置傳給我呢。

    ” “那你就等着當你的土司吧。

    ”阿美姑娘幽怨地說。

    她的憂郁引來草甸上的一陣白色的風,嗚咽成一支傷感的歌。

    阿美姑娘從懷裡拿出了一把竹子做的口弦,低頭吹起來,那調子凄切綿長、悲傷哀婉,像一把溫柔的刀子,一直割到人的骨頭裡,割到人軟弱的心尖。

     “阿美,求求你,别吹啦。

    我難受得要死。

    這是一支什麼調子啊。

    ” “我們叫它‘骨泣’調,是‘風流鬼’喜歡吹的調子。

    ”阿美姑娘撲閃着一雙柔情萬種的眼睛,那目光仿佛有一股強大的吸力,把土司家的少爺一步一步地引向納西人的殉情天國。

     阿妹的左手牽着阿哥的右手, 向“三多阿普”[2]跪下, 問一問情死的好時候, 算一算阿妹的厄年[3], 算一算阿哥的厄年, 說是厄年的時光, 是情死的好時候啊。

     有情的阿哥呀,你為什麼不說話? “你為什麼不唱呀,紮西尼瑪?”她搖晃着他慢慢僵硬了的身子,那軀體仿佛已經不是他的了,他的靈魂正在阿美姑娘凄迷的調子中徘徊,“風流鬼”已經進到了他多情的内心。

     “哦,阿美,多好聽的歌啊,可我怎麼從來沒有聽到過呢?”他喃喃說。

     這時一隻綠色的鳥兒飛到了他們的頭頂,那是納西人養的鳥兒,是所有殉情人的領路者和朋友。

    鳥兒盤旋在他們的頭上用婉轉的歌喉與阿美姑娘對唱: 不能成一家,同化一片霞; 不能成一對,同化一縷煙; 煙霞随白鶴,飛到雪山上。

     共穿一件衣,死在一座嶺; 衣上飄白雪,飄落柏樹上; 柏葉變為魚,白雪化為水, 魚水來相會,雪山找愛神。

     “佛祖,鳥兒原來真的會唱歌呢。

    ”紮西尼瑪嘀咕道。

     “我們走吧,時候到了。

    ”她牽着他的手,走過芳草萋萋的草甸,走過遍地迎風起舞的野花,走過身邊飄拂的白雲,走過還在風聲中萦繞的“骨泣”調,走過白風和黑風的嗚咽,走過納西人一個又一個悲情哀傷的殉情故事,走過野貢土司家族規定的藏納兩個民族不能通婚的鴻溝,來到一棵高大的柏樹下。

     “你瞧,這是我們的殉情樹,”她撫摸着粗壯的樹幹說,“很多不能白頭到老的納西男女,都從這棵樹升到情人們的國。

    當我們吊上去的時候,它會為我們流淚哩。

    ” 紮西尼瑪仿佛被掏空了身體内的一切,他已經不是土司家的少爺,也不是一個機智聰明、深得姑娘們喜愛的采花高手,納西人的“風流鬼”牢牢地控制住了他的靈魂。

    他由着她在樹枝上結好了上吊的布綢,那是一根紅色的綢子,她早為這個時刻做好了一切準備。

    她結兩人的吊繩時不慌不忙,沉着冷靜,既不憂傷也不痛苦,就像在做一件天天都要幹的農活。

    她把布綢在樹枝上打了個結,這樣兩人一起吊上去的時候,才不至于一頭重一頭輕。

    她甚至還用手拉了一下布綢,欣慰地說:“結實着哩。

    紮西尼瑪,你不知道上吊的人壓斷了樹枝,是一件多丢人的事情。

    ” “是一件倒黴的事情。

    ”紮西尼瑪說。

    然後他為自己的話忽然感到害怕,他們可是在說自己上吊的事啊。

    他奇怪為什麼他一點也不将它當多大回事。

     他還聽話地搬來了兩截樹樁,放在吊繩下。

    然後他神情恍惚地跟着她站在樹樁上,又像夢遊一般順從她的命令,将布綢挽的套子套在脖子上。

    在那驚天地泣鬼神的關鍵時刻,他看到了她凄美絕倫的面龐,高貴雅緻,從容不迫;看到了她那雙眼睛,溫柔得讓人心碎;看到了卡瓦格博雪山聖潔的峰頂,一朵巨大的雲飄過來,讓它蒙上沉重的陰影;他還看到了納西人的“風流鬼”,她們一身白衣,裙裾飄拂,神情端莊,像藏族人的女神;最後,他看到了他的父親野貢土司憤怒的臉,怒氣從他的嘴裡、鼻孔裡、眼睛裡、甚至耳朵裡噴射出來,撲向無辜的納西人。

    佛祖啊,還是讓我不要看到這張臉吧。

    他祈禱道。

     “紮西尼瑪,我們去了。

    ”阿美姑娘溫柔地說,“你先蹬掉樹樁吧。

    ” 他深深地望着她,眼裡禁不住淌下了兩行溫熱感動的眼淚,那是他對人生最後一絲幸福的感受。

     “阿美,我是多麼的愛你。

    ”他深情地說,然後又嘀咕道:“佛祖,這到底是為什麼啊!” 14.“野蠻人高尚的戰鬥” 幾天以後,人們費了很大的勁,才找到兩個殉情者的屍體。

    紮西尼瑪的仆人們明明曾經在那塊草甸上和他們生活過一段時間,可是當他們再次回到雪山下時,竟然許久都找不到那塊草甸,拉巴平措為此沒有少挨土司老爺的馬鞭。

    正如阿美姑娘說的那樣,有些近在眼前的地方人的眼睛是看不到的。

    後來還是找來了納西人的東巴和阿貴,讓他做法事确定了殉情者的方位,才依照納西神靈的指點找到了那棵殉情樹。

    讓藏族人氣憤的是,他們吊在樹上的少爺死後,腳心還被燒煳了一塊,和阿貴解釋說這是由于殉情時女方害怕男方不夠堅決,因此要檢查男方是否真的死了,然後才吊死自己。

    因為一個人去情人們的國是不會幸福的,留在人間的那個将會更加不幸。

     “這簡直是比搶人還要惡毒的謀殺!”頓珠嘉措土司看着兒子焦煳的腳,憤怒地喊,“去把那個和萬祥給我叫來。

    ” “他早就來了,一直跪在外面。

    ”旺珠說。

     “把巴登和紮金放出去,咬死他!”野貢土司氣咻咻地說。

    巴登和紮金是他的兩條兇猛的藏獒,曾經咬翻過一頭豹子。

     “老爺,康巴人不罵請罪的人。

    你忘了我們在拉薩商量的事了嗎?”旺珠站在那裡說。

     “什麼事?”野貢土司氣糊塗了,把他一段時間以來一直想幹的大事忘了。

     “江邊的鹽田,老爺。

    這是一個好機會啊。

    ”像所有對主子忠心耿耿的管家一樣,旺珠總是在最适當的時候,說最恰當的話。

     這次拉薩朝聖讓野貢土司知道了瀾滄江的鹽對藏區的重要。

    他走了兩個月的路程了,還看到人們在用峽谷裡的鹽。

    由于這幾年漢地動亂不已,邊藏地區土匪橫行,漢地來的鹽越來越少了。

    他甚至還聽說在一些地方部族之間為了争奪鹽的販賣權而發生了戰争。

    峽谷外一個比他的領地大多了的土司對他說,鹽真是個好東西啊,一粒鹽隻讓你舌頭鹹一下,一撮鹽讓你的酥油茶有了香味,一坨鹽讓你一天不愁吃喝,一口袋鹽就讓你腰帶的銀子墜不住了,而一個馬幫商隊的鹽呢,無數個馬幫商隊的鹽呢,你要什麼就都在裡面啦。

     野貢土司這才開了竅,媽的,祖先當初怎麼會讓納西人去江邊曬鹽呢?他讓人給他着藏族武士裝,這是在正式場合或重大節日時才穿的行頭。

    他上身穿了五件由漢地絲綢做的“對通”短衣,一層一層地疊在一起,這代表着土司的富貴;外面又套了件“楚巴”錦緞長袍,用印度虎皮鑲的邊,它象征土司的威嚴;頭上戴起珍貴的狐皮帽,标志着土司的尊貴;然後披挂上那些複雜的胸飾、腰飾,有護身符,熊掌箭囊,羊皮挂袋,如意珠,九眼蓮花貓眼石,還有一隻野貢家族世代相傳的鑲金邊和嵌有各種寶石的靴子,它是幾百年前由七世達賴喇嘛所賜。

    本來七世達賴賜給野貢家族的靴子是一雙,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