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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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傷害孩子的心靈了,他才六歲!如果真把我逼到了這一步,我……我就讓他們把甯甯帶走好啦。

    ”她哭起來。

     徐淑芳便起身坐到她旁邊,摟着她肩膀,用無言的親密安慰她。

     “有了!”姚守義忽然大聲說,“我有一個高招了!明擺着,他們來認孩子是假,來敲詐才是真正目的!吳茵辛辛苦苦将孩子撫養到六歲,還要受敲詐,如果讓對方的目的實現,這世道也太他媽的不公平了!幹脆,吳茵你明天就把甯甯給他們送去,把球踢給他們,看他們如何?!這叫反‘将’一‘軍’!” 曲秀娟點點頭道:“這也不失為一個方案。

    ” 夏律師也表示贊同地說:“在迫不得已的時候,可以考慮這一方案。

    ” “甯甯不是球!”吳茵卻堅決反對。

    她擡起頭,淚流滿面地望着大家,“你們誰也不必替我考慮了!我什麼都能忍受,可你們得一心一意為甯甯着想啊!那樣做了,受害的還不是甯甯嗎?……我求求你們再為甯甯想出一個不受傷害的好辦法吧!” “吳茵,别急,守義他不過是快人快語,你别見怪。

    ”徐淑芳掏出手絹替她擦淚,一邊說,“我也認為這不是一個什麼方案,根本不值得考慮。

    我們明明知道對方的目的不在于孩子,怎麼能把甯甯推給他們呢?萬一這一‘軍’把他們‘将’得别無選擇,不得不把甯甯帶走,甯甯從此攤上那麼一位繼父,今後不是太不幸了麼?” 姚守義發窘地嘟哝:“是啊,這的确不是一個好方案。

    ” 夏律師又說:“依我看,應該和對方進一步接觸接觸。

    吳茵先不要出面接觸,因為你必然會感情用事……”他将目光落到了姚玉慧身上:“小姚,你出面最合适。

    你處事冷靜,當年又是一位教導員,你會知道有些話怎麼說才更好。

    ” 姚玉慧用征詢的目光一一望着大家,見包括吳茵在内,都默默地對她表示着一種莫大的信任,便不無幾分自信地說:“行。

    ” ………… 第二天晚上,他們又聚在了一起。

    隻有夏律師因為愛人生病了沒來。

    嚴曉東仍一言不發地坐在一個角落悶頭吸煙。

     姚玉慧“出師不利”,對方根本不對她這位當年兵團的教導員懷有任何敬意,幾句不禮貌的話就将她頂走了。

     姚守義發了一通事後諸葛亮的言論,認為推選姚玉慧去接觸對方,是極大的策略上的失誤——一位當年的兵團教導員,不引起兩個當年的北大荒知青的逆反心理才怪了! 姚玉慧自尊心受損害,默默坐了一會兒,借口有事讪讪告退。

     他又推選徐淑芳作吳茵的代理人,扳着手指列舉了徐淑芳作代理人有利的幾個方面,其中一條就是:她也撫養過甯甯,同時具有當事人的雙重身份…… 徐淑芳表示願意。

     他毛遂自薦,說可以陪同前往。

     曲秀娟說:“算了吧,多一個你莫如多一個我。

    你去了,還不三句話後就捋胳膊挽袖子呀!” ………… 第三天晚上,他們又全體聚在一起。

     徐淑芳和曲秀娟也同樣“出師不利”。

    對方根本不屑于看在什麼兵團戰友的情分上跟她們談,連房間都沒讓她們進。

     跻身另一代人之内的夏律師激憤起來,他本是由于姚玉慧求他才來的。

    職業導緻他是一個非常之理性的人,即使在法庭上慷慨陳詞滔滔不絕能言善辯的時候,他也是一個非常之理性的人。

    如果讓他選擇,他倒甯願站在對方的立場上,替一個當年抛棄了兒子而如今又想要奪回兒子的母親辯護。

    他認為“物歸原主”這句話用在母子關系方面天經地義合情合理。

    當姚玉慧第一次向他講述這件事時,他的同情就給予了那位從上海遠道而來的母親,留給吳茵的隻是理解。

    他甚至打算在必要的時候,對吳茵曉以大義,同意甯甯的生身母親将甯甯帶走。

    但在幾次接觸中,吳茵對甯甯那種無私的愛深深打動了他,對方另有所圖的可恥目的使他産生了鄙夷。

    親眼見這些比他小十來歲的男人和女人被對方逼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他倒決定要替他們打一場勝負難測的官司。

     “這太豈有此理!”他說,“現在我主張訴諸法律。

    吳茵,你要正式請我作你的律師。

    至于孩子,我一定竭力避免法律傷害他幼小心靈的事情發生。

    我一定要在這場官司中,讓那兩個男女一無所獲,狼狽而歸。

    否則我不當律師了!那一盤磁帶呢?從今天起由我保管吧!” 姚守義一拍大腿:“對!有夏律師幫咱們打這場官司,準赢!” 吳茵卻低頭不語。

     姚玉慧、曲秀娟、徐淑芳無言地期待着吳茵開口。

     大家一時沉默。

     “磁帶呢?磁帶放在哪兒了?”姚守義到處翻找那盤錄音磁帶,見嚴曉東正拿着它擺弄,奪下生氣地說,“瞎擺弄什麼!你啞巴了?這事兒與你無關啊?連個屁都沒聽你放過!” 嚴曉東站起來說:“你們當廠長的,當主任的,都被人家碰得鼻青臉腫的,我一個‘二道販子’還能幫上什麼忙啊!” 說完,他竟走了。

     曲秀娟便責備姚守義道:“你怎麼可以對曉東那樣?他根本不是那種袖手旁觀的人!” 姚守義不認錯兒地說:“正因為他不是那種人,我見他連個屁都不放才生氣!” 徐淑芳勸解道:“劉大文帶着兩個女兒搬到他那兒住去了,準把他麻煩得夠嗆。

    我們也實在不能指望他幫多大的忙。

    ” 在玩具廠的院子裡,嚴曉東看見甯甯獨自和一隻小狗玩耍,走過去,蹲下身問:“甯甯,你認識叔叔麼?” 甯甯望着他搖搖頭。

     “在徐阿姨這兒住得快活麼?” “不。

    ” “為什麼?” “我想我爸爸。

    ” “幾天沒見着他了?” “五天了。

    ” “五天沒見着就想了?” “嗯。

    ” “你愛你爸爸?” “嗯。

    ” “非常愛?” “嗯。

    ” 小狗跑走了,甯甯也轉身跑走了,去追小狗。

     他站起身,看着甯甯追上小狗,繼續和小狗玩耍。

    突然他一腳将一根圍花的籬笆條踢斷。

     住在小小的“民衆旅館”的那一對兒上海夫妻,這幾天内争吵不休。

    女的經常在房間裡嗚嗚哭泣,男的經常對她進行粗暴的訓斥,或者對服務員和别的住客進行遊說,争取同情。

    而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同情并非百分之百地屬于他們。

     徐淑芳和曲秀娟被他們,更正确地說是被那當丈夫的拒之門外的第二天上午,他從街上買了毛筆、墨水和幾張大白紙回來,鋪開在桌上,正準備寫籲請全市人民給予他們公道和同情的“呼籲書”的時候,有人敲他們房間的門。

     他放下剛剛寫了幾行字的毛筆,打開門,見門外站着一位身着西服,頸系領帶,氣宇軒昂的男人。

     來人問:“你姓韓?” 他傲慢地回答:“不錯。

    ” 他們互相審視。

     “我是吳茵……” “又是代理人!少來這一套!我們和你沒什麼可談的,讓姓吳的親自出面跟我們談!” “我是吳茵的丈夫王志松。

    她來跟你們談也代表我,我來跟你們談也代表她。

    ” 他傲慢地從門口閃開了。

     來人鎮定地走入房間,掃了一眼寫在大白紙上的幾行字,說:“用不着這樣吧?” 他說:“那得看我們談的結果如何了?”語氣中隐含着要挾的意味兒。

     “會令你們滿意的。

    ”來人在床上坐下,“我喜歡開門見山。

    你們如果真想要孩子,明天我就将孩子送來,車票已經替你們買好了,後天的,軟卧。

    兩張大人的票,一張孩子的半票。

    ”說着從兜裡掏出三張票放在桌上。

     那女人十分意外地看着來人,看了半天,又仰起臉看自己的丈夫。

    表情與其說是喜悅,莫如說是驚異。

     “這……”她丈夫臉上的傲慢立刻被沮喪抻扯得現出了俗相。

     “怎麼?你們好像并不太高興嘛!” 那丈夫從桌上拿起了火車票,一張一張仔細看。

     “放心,絕不會是假的。

    ” 夫妻倆一時瞠目而視。

     “如果二位的真正目的是勒索報酬的話……”來人拉開了黑色的手提包,取出一捆錢放在桌上,不慌不忙地說,“這是一千。

    不必點,剛從銀行提出的。

    ” 接着,取出了第二捆,第三捆。

    最後索性将提包兜底兒往桌上一倒,桌面頓時堆滿錢。

    他一捆一捆将錢擺整齊,擺了四摞兩層。

     “你們這種人,我打過交道。

    選擇吧,要孩子,還是要這些錢。

    ” 那一對兒男女眼神兒直勾勾地瞪着錢發愣。

     來人又從兜裡掏出一張折疊的白紙,展開,雙手撫平了折痕,說:“給你們吸一支煙的時間考慮考慮。

    超過了時間不行,我沒那麼好的耐性。

    要孩子,我在這張紙上給你們寫字據,保證以後絕不為孩子和你們糾纏。

    要錢,你們在這張紙上給我寫字據,保證以後絕不為孩子和我糾纏。

    八千,補償懷孕和生育時的痛苦,不算少吧?”說完就吸煙。

     “我們寫!我們給您寫!”那當丈夫的慌忙從上衣兜取下筆,顧不得坐下,伏在桌上就要寫。

     “一邊去!”來人将一隻手放在那張紙上,“孩子又不是從你肚子裡生出來的,你和孩子一點兒血緣關系也沒有,你算老幾?得她寫才行!” 那女人仍眼神兒直勾勾地瞪着錢。

     “好,好,她寫,她寫。

    ”那當丈夫的就将筆硬塞在妻子手裡。

     “寫……什麼啊?……”她怔怔地問。

     “第一,寫明收下了我們八千元錢。

    第二,寫明永遠不再為孩子的事糾纏。

    ”來人突然發火,一拍桌子吼道,“寫什麼你們他媽的還用問嗎!” 那一對男女被吓了一大跳。

     “你真笨!連個字據都不會寫嗎?!” 當丈夫的也對自己的妻子吼起來,握着她的一隻手,着急忙慌地寫。

    寫了幾行字,簽上他們的名,賠着小心雙手将那張紙呈送給來人看:“您瞧這樣寫行不行?不行我們重寫,或者你起草我們抄,紙我們有的是!” 來人認真審閱一番,将字據一折,揣入了衣兜:“提包也奉送了。

    ”來人立刻站起。

    于是那當丈夫的便往提包裡塞錢。

     來人看也不看他們,往外便走。

    走到門口時,那女人怯怯地問:“能……允許我……看看我兒子嗎?” 來人轉過身道:“你這還是句有人味兒的話,我替你想到了這一點。

    ”他從兜裡取出一個塑料夾子,抽出一張兒童照片,走回來放在桌角。

     那女人撲向桌角,拿起照片湊近眼睛細看。

    那不是甯甯的照片,分明是從什麼畫報上剪下來的。

    “這……這不是演過電影那個……你騙我!” “你将就着看吧!”他揚長而去。

     在他背後,房間裡傳出了哭聲。

    同時傳出了那個男人的喝斥:“哭什麼哭!有什麼可哭的?咱們今天就離開!一會兒我就去退票!買站台票今天就混上火車,說不定他們會後悔!” 他又走回來,推開了房門。

    那男人忐忑不安地望着他。

    他說:“你可以再占我兩張軟卧票的便宜,但把孩子那張半票還給我。

    ” 那女人撲在床上痛哭。

     那男人趕緊挑出半票還給他,堆下滿臉笑容說:“我們都是通情達理的人,事情才能解決得這般圓滿!” “滾你媽的!”他将那張半票撕碎,擲在那男人臉上。

     幾個當年的北大荒返城知青這一天又聚在一起時,已經是在夏律師的指教下,逐字逐句地推敲“起訴書”了。

    如此重要的決策,嚴曉東竟沒來,使姚守義大為不滿,嘟嘟哝哝的,開口閉口盡說些譴責嚴曉東“不仗義”的話。

    “起訴書”終于寫好,徐淑芳念了一遍,衆人都認為有理有據,無懈可擊,吳茵卻動搖了。

    她說她怕。

     “你怕什麼?你究竟怕什麼?你不是那種前怕狼後怕虎的女人嘛!你不是因為離婚上過一次法庭的嘛!”姚守義不客氣地數落她。

     “我還是怕傷害了甯甯。

    夏律師,您真能保證我的甯甯絲毫也不至于受到傷害嗎?”這一點,隻有這一點,使她下不了最後的決心。

     “我将盡力而為。

    當然,如果非需要孩子出庭不可的話,那……隻有尊重法律。

    ”夏律師理智地不肯說出太絕對的話。

     這時,嚴曉東來了。

     “你還知道來啊?今天更沒你什麼事兒了!”姚守義又對他發脾氣。

     “我說兩句話就走,我父親病了。

    ”他并不介意姚守義的無禮,轉向吳茵低聲說,“事情已經了結,你放心吧。

    甯甯是你的兒子,永遠是你的兒子。

    上海來的那一對夫妻,明天就離開,也很可能已經在火車上了。

    今後他們不會來找你什麼麻煩了!” 大家聽了他的話,一時都有幾分懷疑,像瞧着一個安慰大人的孩子似的瞧着他。

     他又說:“我嚴曉東說話算數。

    當年我說過要做甯甯的好叔叔的話,我說到做到。

    ”他一說完,就往外走,走到門口,回頭看了吳茵一眼,猶豫片刻,又說:“甯甯他想……想家了。

    ” 不待大家對他的話有所反應,他已走掉了。

     老父親看去似乎身體健健朗朗的,卻突然就病倒了。

    仿佛一台老式的車床,正常地運轉着,突然發生了鬧不清楚弄不明白的故障一樣。

    昨天午飯後,開始嘔吐不止,躺在床上再沒有起來過。

    好像被一雙看不見的手用一支看不見的針管,将力氣從身體内抽盡了,包括一家之主的威嚴和一位老“新黨員”的種種“政治熱忱”。

     正是從那一時刻起,他意識到了他是多麼愛自己的老父親。

    也看出來了老父親内心裡也是多麼的愛他這個兒子。

     昨天夜裡,老父親要求他睡在父母那個房間的地毯上。

     老父親說:“這幾天你多陪陪我吧,我怕……我怕我挺不過這一關,走了的時候見不着你個影兒。

    ” 他哭了。

    他像一條眷戀主人的狗似的,和衣在父母床前的地毯上躺了一夜。

     今天無論如何得安排父親住上醫院。

     兩個多小時後,幾經周折,他終于辦妥了父親的一切住院手續,心情較為落實較為輕松地從醫院裡走了出來。

     路過“亞細亞”電影院,他不由得一邊走一邊擡頭看“亞細亞”三個朱紅色的立體大字。

    它們被陽光照耀得如同抹了一層鮮血。

    在它們下方,廣告闆上,預告着電影《峨嵋飛盜》、《少林小子》、《刁拳鷹爪手》…… 一個青年攔住他,向他兜售電影票:“嘿,哥兒們,《逃亡雅典娜》,有脫衣舞的精彩片斷,還有不少床上鏡頭,黃驚打混合。

    錯過不看你這輩子算虧大發了!” “《逃亡雅典娜》?那得有出國護照!”他粗魯地推開了對方。

     他邊走邊哼了起來: 亞細亞的孤兒在風中哭泣 黃色的臉孔有紅色的污泥…… 吳茵當天晚上和甯甯回到了家裡。

     王志松卻十點多鐘才回家。

    他回來時,甯甯已經在小屋睡熟了,而她正坐在桌前看他謄寫得清清楚楚的一篇文章。

     文章的題目是《我為什麼又割舍了兒子?》 桌上堆着幾十封信,每一封信都是寫給他的。

     他問:“你帶着甯甯這幾天住到哪兒去了?” 她問:“你還要到大學去作報告?” “沒辦法,推脫不了。

    你以為我心裡就真願意嗎?”他走到桌旁,将文章從她手中抽出,和那些信一齊收在夾子裡。

     她站起來,說:“題目和内容都得改變了,事情已經徹底過去了。

    他們根本不是為甯甯而來的,他們最遲後天将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 “真的?那太好了!”他要摟抱她,“我們不是什麼也沒有損失嗎?你知道我收到多少封信?近二百封!幾乎每一封信中都有對你的贊美之詞啊!報告文稿不難改,換另一個角度談就是了!……” 她掙脫他朝小房間走去。

     他搶前一步攔住她,低聲問:“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她回答:“我原諒。

    ” “可你心裡明明還在恨我!” “我恨不起來你了。

    ” “你自己不是剛才還說,事情已經徹底過去了嗎?” “是的。

    是徹底過去了。

    ” “那你繼續跟我怄氣!” “你看我是跟你怄氣的樣子嗎?” “那……你幫我參謀參謀報告文稿怎麼改。

    ” “你自己會改好的。

    ” 他注視着她,忽然狠狠打了她一記耳光。

     她淡淡一笑:“連這我也原諒。

    ” “你!……”他的心理傾斜了,他的臉扭歪了。

     她無聲地走入了小房間。

    他撲過去推門,門從裡邊插上了。

     馬路上,傳來幾個小青年陰陽怪氣兒的歌唱: 誰說認識你 是命運的錯 誰說離開你 是命運的折磨 誰說這一切都是錯 那我情願一錯再錯…… 他像一頭豹子似的撲到窗前,探身窗外,大吼一聲:“住口!” 唱《錯》的是垃圾清除工們。

    他遭到了他們的一頓怒罵…… 沽名者大抵總要付出代價。

     到了作報告的日子,他托詞生病,結果還是被小車接了去。

     盡管有講稿,他的口才也沒得到正常發揮。

    因為嚴曉東和姚守義混進了大學禮堂,而且坐在第一排。

    使他感到那禮堂仿佛大法庭,自己是被告,兩個昔日的好夥伴是坐在法官席上的法官。

     大學生們并不那麼容易感動。

    遞條子提出一個又一個尖刻的問題。

    諸如: 高尚者是不屑于自我标榜高尚的,你認為你自己高尚嗎? 你不過就是撫養了一個棄兒,這值得讓全社會都知道嗎? 你是不是想借此達到什麼不可告人之目的? 他懷疑他被請來,其實是要當衆解剖他。

    類似的問題他一個也不回答,将那些條子悄悄惴入衣兜。

    像個穿上了教服的偷兒,偷聖壇上的銀燭台。

     尤其使他如坐針氈的是嚴曉東和姚守義的目光——透視着他的靈魂…… 從始至終,與其說他受到歡迎,莫若說他受到審判。

     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赤身裸體地離開了用小汽車接他的這一所大學。

    也許唯一感到滿意的是學生會主席——他畢竟組織了一次活動。

    意義何在是另外一回事。

     既然他的報告并未怎樣受歡迎,因而也就未受歡送。

    小汽車接去的,自己走回來的。

     在他家那幢樓前,嚴曉東和姚守義不知從哪兒鑽出來,将他攔在樓口。

     嚴曉東扔掉煙,問姚守義:“開始吧?” 姚守義說:“開始吧!” 于是他們開始狠狠揍他。

     “曉東,别搗他肋骨。

    踢他屁股!” “我知道!” 他們将他打倒在地,兩個人四隻腳,猛踢他的屁股。

     “住手!怎麼回事?” 一位民警從路口奔過來。

     他被踢得一時爬不起來,一手撐地,一手抹了下鼻子——滿手鮮血。

     他對民警說:“他們……是我兄弟……放他們走……” “兄弟?……兄弟之間也不能大打出手啊!……” 民警不相信。

     姚守義埋怨嚴曉東:“你幹嗎往他臉上打?” 嚴曉東看了他一眼,嘟哝:“你就那麼肯定是我打的嗎?”掏出手絹往他上衣兜一掖,警告道:“擦幹淨了血再回家,要是叫吳茵看出你挨揍了,我倆還會堵住你,教訓你!” 姚守義說:“走!” 他們就走了。

     他們互不說話,互不相視,大踏步地直往前走。

     走到路口,他們同時站住,一個往左轉身,一個往右轉身,都回頭看。

     王志松仍蜷坐在地上,似乎還爬不起來。

     “我……踢得太狠了點兒……” “我……也是……” 嚴曉東和姚守義淚流成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