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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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硬朗的退了休的老工人,踮起腳尖,掄胳膊,左右開弓扇他那“不走正道”的兒子的耳光。

    他仍十分倔強地站立在父親面前,仍十分倔強地注視着父親,不招架,不躲避。

    挨一記耳光,挺一下身體,梗一下脖子。

    像“武士道”精神十足的日本兵在暴怒的長官面前似的。

     幸虧去收戶口本的母親及時趕回來了。

    母親慌忙撲到父子之間,将兒子推入客廳,将丈夫推入兒子的房間,自己也跟進了兒子的房間。

     “物價一天天漲,哪兒你都能聽到老百姓抱怨共産黨,哪兒哪兒你都能聽到老百姓咒罵‘二道販子’!偏偏咱們就有這麼一個沒出息的兒子!我這老臉都覺得沒處藏沒處擱,一聽到别人咒罵‘二道販子’我就低了頭趕快走遠點兒!他……他還不學好……連紮褲子的皮帶都丢了。

    ”父親在他的房間裡對母親傾述憂傷。

     他聽得出來父親說着說着哭了。

     母親從他的房間走出來,走入客廳,見他呆呆地坐在沙發上望着電視機發愣,低聲說:“兒啊……” 他仿佛沒聽見。

     母親又說:“兒啊……”聲音更低了。

     他不回答,也不看母親,他臉上毫無表情。

     母親開了電視,像言行謹慎的老仆婦似的,悄沒聲兒地退出客廳,掩上了客廳的門。

     電視屏幕出現電影《英雄兒女》的戰鬥場面——頭纏繃帶的王成,雙手緊握冒煙的爆破筒,縱身躍入敵群。

    敵人一片膽戰心驚,抱頭鼠竄……濃煙烈火滾滾升起……卻沒有音樂,好像無聲片。

     他慢慢站起身,慢慢走到電視機前調音量。

     英雄主義的音樂聲漸大,漸大,漸大…… 他的手緩緩将音量調鈕調到了頭,強大的英雄主義的音樂幾乎使整個客廳都随之震撼。

     英雄猛跳出戰壕 一道電光裂長空 地陷進去獨身擋 天塌下來隻手擎 兩腳熊熊蹚烈火 渾身閃閃披彩虹 激越煽情的女高音插曲,使人聽了心潮澎湃,熱血沸騰,仿佛要将人推入到屏幕中去,代英雄一死! 但他卻驟然覺得,一根聯系自己和某種舊東西的韌性很強的臍帶斷了。

    他原是習慣于從那舊東西吸收精神的營養的,而它如今什麼也不能夠再供給他了。

    它本身稀釋了,淡化了,像水晶般的冰塊溶解成了一汪清水一樣。

    臍帶一斷,嬰兒落在接生婆血淋淋的雙手中或早已為嬰兒預備好的溫柔的襁褓中。

    此時此刻,他卻感到自己那一根“臍帶”不是被剪斷的,它分明是被扭扯斷的,是被拽斷的,是打了個死結之後被磨斷的。

    他感到自己是由萬米高空下墜,沒有地面,沒有海洋,更沒有一雙手向他伸過來,哪怕是一雙血淋淋的肮髒的接生婆的手。

     而他已不是嬰兒。

    是一個男人,一個長成了男人的當代嬰兒。

     他雖已長成了一個男人,可還不善于吸收和消化生活供給他的新“食物”。

    他牙齒習慣于咬碎一切堅硬的帶殼的東西,而生活供給他的新“食物”既不堅硬也不帶殼。

    它是軟的,黏的,粘牙,容易消化卻難以吸收。

     他感到他是一個自由落體…… 忽然他雙臂摟抱住電視機放聲恸哭,那情形如同一個不招人喜愛又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不招人喜愛,怎麼才能招人喜愛的孩子摟抱住母親放聲恸哭。

     他哭得悲哀極了。

     “你作死啊!……”父親撞開門,見他那種樣子,懾住了,在門口站立片刻,退出去,複掩上門。

     強大的英雄主義的音樂繼續震撼着客廳。

     不知是誰走到他身旁,将音量漸漸調小,終于絲毫全無。

     他的哭聲也漸低,終于完全停止。

     他擡起頭,身旁是姚守義。

     “挺大的人,什麼事兒想不開,哭得這麼吓人?”守義關上了電視。

     他用手胡亂抹了一下眼淚,見守義在奇怪地瞧着他腰間,趕緊扣上西服的扣子,坐到沙發上去,習慣地架起“二郎腿”,吸着了一支煙。

     “銀行裡存着十四萬,腰間卻紮根鞋帶兒,哪一派?”守義瞅着他笑,搖頭。

     他不予理睬,隻是大口大口地吸煙。

     “别難為情,我如今從電視裡看《英雄兒女》、《上甘嶺》、《在烈火中永生》什麼的,也往往大受感動,卻從沒感動到你這麼個份兒上!”守義繼續調侃,“人間英雄主義的因子如果太多了,會阻礙人的正常呼吸的!還是聽段輕松點的流行歌曲吧!”說着,順手從磁帶架上取下一盒磁帶,塞入了他為父親買的那台錄音機,接着也坐在沙發上吸煙。

     亞細亞的孤兒在風中哭泣 黃色的臉孔有紅色的污泥 黑色的眼珠有白色的恐懼 西風在東方唱着悲傷的歌曲…… 一位男歌星用沙啞的低沉的聲音,傾訴着心中冷漠的、寂寥的、憂郁的、孤獨的惆怅。

     亞細亞的孤兒在風中哭泣 沒有人要和你玩平等的遊戲 每個人都想要你心愛的玩具 親愛的孩子你為什麼哭泣…… 他猛地站起身去關上了錄音機,退出了磁帶。

    可是姚守義卻從他手中奪下了磁帶,又塞入了錄音機裡,往回倒磁帶。

     他生氣地吼:“你他媽的還想讓我哭一通是不是?” “連這麼一首歌你都不能平平靜靜地欣賞,心理也太脆弱了吧?”姚守義反唇相譏,按了一下放音鍵。

     男歌星那沙啞低沉的歌聲又在客廳中回蕩…… 他再次起身退出了磁帶。

     姚守義說:“那就換一盤聽。

    ” 他将另一盤磁帶塞入了錄音機,複坐在沙發上。

     “我真想換個活法兒……我窮得隻剩下錢了!”他憂郁地凝視着姚守義。

     姚守義親密地拍了他的肩一下,理解地說:“剛返城的時候,我們尋找的是生存地點。

    如今,我們不愁吃,不愁穿,不愁住,不愁沒錢花了,我們又要尋找什麼生活的起點了,尋找一種活法。

    人他媽的真是永遠沒個滿足的時候!尋找到一種我們完全适應的活法不容易,隻怕老了還沒有尋找到,所以我們眼珠裡都免不了隐藏着點恐懼。

    ” 錄音機突然播放出一句京劇唱詞: 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上…… 姚守義立刻起身關上錄音機,安慰他也安慰自己地說:“每個人突然都會老的!别當回事兒,别鑽牛角尖兒去想。

    哪一種活法都有可取之處。

    一鑽牛角尖兒去想,連英國女王和日本天皇也肯定活得沒情緒了!” 他瞪了姚守義一眼,說:“我用不着你安慰。

    ” 姚守義掀起罩住“偉大的女奴”那塊花布看了看,轉過身望着他說:“我不是來安慰你的。

    你以為我那麼稀罕你?我是為甯甯的事兒來的。

    咱們王哥兒們在晚報上登的那篇文章,你拜讀了吧?” “你今後少對我提他,他的事與我有什麼相幹!” “不是他的事!是甯甯的事!你我都發過誓,要作甯甯的好叔叔!可現在上海來了人,說是甯甯的親生父母,要把甯甯從吳茵身邊奪走!吳茵她連家都不敢回了,帶着甯甯住在徐淑芳那兒呢!咱們有義務幫着吳茵想想對策!……” 他愣愣地望着姚守義…… 第二天上午,一男一女兩位晚報的年輕記者,在“民衆旅館”的一個房間裡,對一對兒來自大上海的夫妻進行着神秘的采訪。

     “民衆旅館”是小小的私營旅館,隻有十來個簡陋的房間,卻有三四塊大而醒目的招牌,分别立在幾個路口。

    靠了這些招牌上的紅色箭頭指引,想找到它的人才能走過幾條熱鬧的街道在一條僻靜的胡同裡發現它。

    那一對兒來自大上海的夫妻住在這麼一個小小的旅館,想必自有他們的種種考慮。

     那丈夫,四十來歲;那妻子,三十七八歲。

    他們穿得都挺體面,氣質也都不俗,他們包了一個房間。

     兩位晚報記者比他們年輕得多。

    男的,二十五六歲;女的,二十三四歲。

     一張破舊的桌子擺在兩張單人床之間。

    那對兒夫妻并肩坐在一張床上,兩位晚報記者并肩坐在另一張床上,桌上放着一台小型錄音機。

     采訪似乎剛開始不久。

    那當丈夫的向男記者敬煙。

    男記者并不推拒,吸了兩口,問:“那麼事實應該是這樣的啰——孩子根本不是被你們抛棄的,是求人照看,因為當時火車站混亂,你們找不到替你們照看孩子的那位解放軍了,對不對?” 那丈夫趕緊附和:“對,對!就是這麼回事!” 兩位記者對視一眼。

    男記者又問:“那麼,為什麼不讓車站的廣播處廣播一下呢?” “嗨,當時火車站那種混亂情形,你們是想象不到的!廣播處關着窗,關着門,廣播員早不知躲到哪兒去了!” 那丈夫說起話來,表情豐富,繪聲繪色。

    相比之下,那妻子沉默多了,倒好像孩子不是她生的,是她丈夫生的。

    而男記者感興趣的,分明是那丈夫;女記者感興趣的,分明是那妻子。

     女記者問她:“請您再詳細說一遍當時的某些細節,比如您将孩子交給那位解放軍同志時,是要去幹什麼?” 男記者說:“對,細節很重要。

    那就請您再詳細說一遍吧!這有助于我們幫助你們,使孩子順利回到你們身邊。

    ” “這……上廁所……” “你當時在不在你妻子身邊?”女記者突然将臉轉向那丈夫,出其不意地發問。

     “在!我不在我妻子身邊還能在哪兒?” “那麼你為什麼不将孩子交給你丈夫呢?”女記者的臉又迅速轉向了那妻子,目光盯得對方低下了頭去。

     “是啊,你為什麼不将孩子交給你丈夫呢?” “我……我……” 那妻子擡頭看了兩位記者一眼,繼而看看她的丈夫,似有難言之隐,複低下頭去。

     “光她需要上廁所,我就不需要上廁所啦?我當時也急着要上廁所嘛!”那丈夫站了起來,感情沖動地在所餘有限的空間來回走。

     男記者說:“别沖動。

    這不過是一些細節問題,無關緊要,想詢問清楚是我們的職業習慣。

    ” 女記者對那丈夫笑了笑,繼續問:“我還想知道那孩子屬什麼的?以及出生年月日。

    那孩子胸前有片痣您記得嗎?手掌一般大,是這種形狀的。

    ”女記者說着,用筆在小本上畫。

     那丈夫瞅着,說:“當然記得。

    我當然記得!我的兒子嘛,連這麼明顯的标記我還能不記得!可你們為什麼總糾纏這些細節?我們是孩子的生身父母,我們當年不是抛棄了孩子,是失去了孩子!你們如果真有誠意幫助我們,就敦促收養孩子的人來見見我們好了,其他的一切事不勞你們費心……”說着又坐到妻子身邊,用一條手臂摟住妻子的肩,在兩位記者面前擺出一副“恩愛夫妻”的姿态。

     兩位記者又對視了一眼。

     不料他的妻子将他的手從肩頭上推下去了,說:“你滿口胡言亂語。

    孩子胸前根本沒有什麼痣……” 忽然她伏在桌上哭了:“我不來你非逼我來!不是你的骨肉,即使歸我們了,你能愛他嗎?……”她難以抑制地哭着,再也不擡起頭來。

     兩位記者和那當丈夫的,三雙眼睛久久地互相凝視着。

     “是的,我不是那孩子的父親。

    ”那丈夫相當之鎮定地承認道。

    随即又站了起來,又在有限的空間走着,一隻手叉着腰,另一隻手揮舞着,“但我現在是她的合法丈夫!”一指他的妻子,“你哭什麼?有什麼可哭的!孩子,我們也是可以不要的。

    但我們不能在沒有任何條件的情況下不要!人性必将站在我們的立場上!生身母親的權利必将站在我們的立場上!你們總不至于懷疑她冒充那孩子的母親吧!” 那妻子哭得更悲哀了。

     兩位記者默默地瞧着那丈夫,目光中都流露出了鄙視。

     “他們撫養了别人的孩子,他們獲得了社會的贊美。

    這對他們已經是一種補償了!可我們呢?我們失去了孩子,卻什麼也沒有得到,這公平嗎?我的妻子,她肚子裡懷了那孩子十個月!她為那孩子經受過生育的痛苦,難道她無權獲得某種補償嗎?”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有人敲門。

     他臉上那種既坦白且無賴的表情,他眼中那種既貪婪且無恥的眼神,倏忽間便全部消失了,消失得非常之快。

    一種仿佛具有良好教養的氣質,又歸複到了他身上;一種仿佛高尚的表情,又歸複到了他臉上;一種仿佛磊落的眼神,又歸複到了他眼中。

    歸複得非常之快,他整個地倏忽間變了,徹底變成了一位正人君子。

    他猶豫片刻,從容不迫地開了門。

     門外站着一男一女兩位中年人。

     男的問:“您貴姓?” “免貴姓韓。

    ”他矜持地回答。

     “從上海來的?” “不錯。

    你們是……” “我們是晚報的記者,你們的信我們收到了。

    ” 女的說:“我們晚報對這次采訪很重視。

    這是我們記者部主任。

    ” “十分感謝!”他将他們請了進來,望着已先到一步的兩位“記者”,冷笑道:“他們也是晚報的記者,你們不需要我互相介紹吧?” 兩位冒充的“記者”不禁緩緩站了起來,不知所措…… 十幾分鐘後,一位附近派出所的民警被服務員誠惶誠恐地引入了這個房間,早有一些住客擁擠在房間門口看熱鬧。

     那位妻子似乎比兩位冒充的“記者”更加尴尬,身體朝向一隅,低低地垂着她的頭。

     四十多分鐘後,姚玉慧出現在附近的派出所,見她的妹妹和未來的妹夫規規矩矩地貼牆站着。

    妹妹對她作了個鬼臉兒。

     “姚主任,您請坐。

    ”那位民警對她相當客氣,“咱們見過一面。

    您忘了上次您陪夏律師來了解過一樁民事糾紛案麼?” 她點點頭,表示沒忘。

     “他倆冒充記者,進行非法的所謂采訪。

    ”對方指了指她的妹妹和未來的妹夫,“還說他們是離休的姚市長的女兒和女婿。

    我不敢相信,也不敢不信,更不敢貿然驚動姚老,所以呢,就用電話把您給請來了。

    ” 她不無慚愧地說:“他們确實是我的妹妹和我妹夫。

    ” “那就簡單多啰!”對方拉開抽屜,取出錄音機放在桌上,輕描淡寫地笑道,“這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過錯,姚主任您看,是不是就帶他們回去吧?您工作也挺忙的!” “好的。

    我替他們向您保證,今後再也不做這樣的事情,給您添不必要的麻煩!” 她站了起來。

     對方也站了起來,客客氣氣地送她,從上衣兜掏出“記者證”欲還給她妹妹,想了想又揣進了衣兜,說:“僞造得還真不錯。

    你們就别要了,留在我這兒吧。

    啊?”并且拍了拍她那未來的妹夫的肩。

     離開派出所,她不理兩位“記者”,徑直向自己坐來的小汽車走去,他們逍逍遙遙地跟随她身後。

     她在車旁站住,轉身瞪着他們,聲色俱厲地說:“你們怎麼不冒充市長和市長夫人玩?哪一天把你們逮捕起來我才高興!” “姐,你别生氣嘛!”妹妹滿臉功大于過的得意,将錄音機朝她一遞,笑模笑樣地說,“我們也是為你那位兵團戰友吳茵摸摸對方的底牌嘛,你這兩天不是一直在為她的事兒分心麼?又要替她請律師又要幫她打官司的!帶回去聽聽,有大大的參考價值!” 她的表情有所緩和,奪過錄音機,喝道:“上車!” 在車内,她迫不及待地聽起了錄音。

     坐在車後座的她的妹妹和未來的妹夫更加得意,她在他臉上啪地親了一下…… 當天晚上,姚玉慧、夏律師、姚守義、嚴曉東、吳茵和徐淑芳,聚在徐淑芳的客廳,一個個側耳聆聽那盤錄音。

     “太無恥了!”姚守義拍案而起,“甯甯明明是被遺棄的,如今他們倒說是丢失!早知如此,當初王志松就不該将甯甯抱回家,而應該讓那位解放軍往失物招領處送!”又一步邁到夏律師跟前大聲說,“夏律師,您一定得幫我們打赢這場官司!這不是吳茵一個人的事!這是我們幾個……” 夏律師“噓”了一聲。

    他隻好忍氣回到他的座位上去。

     嚴曉東坐在他旁邊,似聽非聽,吸着煙,翻着《大衆電影》。

     姚守義劈手奪過,将它從敞開的房門扔進了卧室。

     聽完錄音,幾個當年的兵團戰友面面相觑,最後都将目光射到了夏律師身上。

     姚玉慧說:“老夏,這種事兒你經驗豐富,你認為我們……該怎麼辦?” 夏律師卻望着吳茵問:“你丈夫怎麼沒來?” “他……工作忙……”吳茵低下了頭。

     徐淑芳替她解釋:“她丈夫最近當了局黨委秘書處處長,工作很忙很忙。

    ” 夏律師望着吳茵追問:“那,他是怎麼想的呢?” 吳茵不得已擡起頭,憂心忡忡地說:“他和我一樣,也是很愛甯甯的。

    ” 這時,門被無聲地推開了一道縫,甯甯正欲擠進來。

    一隻手将甯甯拽開了,曲秀娟的聲音在門外說:“甯甯,你再跟幾個小阿姨到院裡去玩會兒,啊?你媽媽正和大家談重要的事兒呢!”随即自己進來,将甯甯關在了門外。

     她找了個地方坐下後,環視着衆人,最後盯着嚴曉東問:“劉大文搬你們家裡去住,兩位老人沒不高興吧?” “什麼?”始終悶聲不響地吸煙的嚴曉東擡起了頭,莫名其妙地問,“幹嗎往我家搬啊!” 他覺得和大家相比,他是個說話最沒意義的人,所以他不願發言。

    如果不是曲秀娟那句話使他莫名其妙,他很可能從始至終不開口。

     姚守義趕忙接過話茬:“我昨天晚上不是在你家對你講了麼?劉大文家是拆遷戶,暫時先住你家一段日子……” “你昨天晚上根本就沒對我講這件事!”嚴曉東火了。

     “是麼?我真沒講?那也許是我忘了。

    ” “你小子還也許!”嚴曉東怒沖沖地站了起來,跨到電話跟前,抓起來就往家裡撥電話,“媽……我是曉東……我知道,我知道,忘了跟你和我爸打聲招呼了……讓他們住客廳裡吧,客廳寬敞些……東西不少?那就随便他堆,随便他擺吧!是我當年的兵團戰友……好人!媽你千萬相信我,是絕對的好人!跟我爸爸好好解釋……千萬壓住他的火……” 他放下電話,狠狠地瞪着姚守義。

     姚守義抱歉地撓撓頭說:“要是又惹你老頭子不高興了,你也别太勉強……” “哼!一卡車東西都卸下來了!諸位失陪,我得立刻回家照應照應!”說着往外便走,走出門外又返身對吳茵說,“他們都是比我高明的人,讓他們給你出主意吧。

    有用得着我這個低下人物的地方,告訴我就行!” “哎,我派車送你!……”徐淑芳起身阻攔,但他已噔噔噔跑下樓了。

     曲秀娟對姚守義責怪道:“你看你辦的什麼事兒!” 姚守義紅了臉笑笑:“沒關系,随他去。

    ” 姚玉慧說:“咱們還談正題吧!” 好像在這種情形下,她的身份依然是辦公室主任或教導員,是在由她主持召開一次特别會議似的。

    而奇怪的是,不唯姚守義他們,連夏律師在内,也都分明受着某種習慣心理的約束,不言而喻地認同了她的資格。

     夏律師默默地向姚守義讨了一支煙,吸幾口後,深思熟慮地說:“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要訴諸法律。

    因為一位生身母親希望兒子回到自己懷抱的要求,無論孩子當年是被她丢失的或遺棄的,無論是在中國或外國,都将受到普遍的同情。

    對方的丈夫說得一點兒沒錯,人道,人性和法律,不可能不站在生身母親的立場上。

    誰都有權嚴厲地譴責一位生身母親遺棄兒子的做法,卻誰都無權阻止一位生身母親希望兒子回到自己懷抱的要求。

    ” 吳茵打斷夏律師的話,急切地說:“我絕不奉陪對方上法庭!我絕不讓甯甯站在法庭上,面對兩位母親進行選擇,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