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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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先後離去了…… 望着他們去遠,他又折了回來,走得很慢,很慢,很慢。

     他在垃圾箱前站住了。

    五顔六色的營業幌子,宛如一朵大麗花開放在垃圾箱裡。

    他掏出打火機,接着,點燃了它。

    他瞧着它升騰起一片火焰,漸漸化為黑色的灰燼,餘煙袅袅。

    他低垂着頭,一動不動地,呆呆地站在那裡,仿佛在向一個亡友的靈柩志哀。

     “嚴大哥……” 他擡起頭,見“阿慶嫂”站在一旁。

     “你又何必如此呢?難道你心裡恨我?” “這不關你什麼事。

    祝你早日賺下一筆大錢,買房子,把你丈夫接來!”他沖她笑笑,呆望着垃圾箱内的黑色灰燼愣了片刻,緩緩舉起右臂,撚指打了個很響的榧子,徹底完成了一樁挺難于完成但終于完成了的工作一般,一臉滿意的神情。

    他對她深施一禮,揚長而去…… 他在街上有些盲目地走着,走着。

    他心情複雜,如同喪失了某種重要的東西,亦感到獲得了某種重要的東西。

    直至路過公用電話亭,他才想起了自己今天必須辦的一件事。

     “喂,我是誰?是你二大爺!嚴曉東!告訴我那個姓龔的家住在哪兒!” “大哥,他……他坑你錢了麼?”對方謹慎地問。

     “少廢話!” “既然沒坑你,你打聽他家的住址幹什麼?大哥你不知道他今天都被宣判了嗎?這種時候你還往他身上貼呀?” “放你媽的屁!告訴我!……” ………… 一個多小時後,他出現在一幢漂亮的蘇式住宅小花園般的院子裡。

     他踏上木闆台階,輕輕敲門,敲了半天,無人應聲。

    他推了一下,門卻沒關,虛掩着,便走進去。

     這是一幢房間很多的住宅,所以他看到的封條也很多。

    蓋着法院和公安局大紅印章的封條,交叉貼在一扇扇房間門上。

    地毯已經卷起,好幾卷,立在過道牆角,也貼着封條。

    遍地紙張,地中間有隻敞蓋的皮箱,衣物裡裡外外散亂一堆。

     他大步跨過它,腳下被什麼能夠滾動的東西墊了一下,差點摔倒。

    站穩後,低頭一瞧,是一顆圖章,他抓起圖章看看,扔到皮箱裡。

     他發現地上有許多硬币。

    不知究竟出于什麼心理,他開始撿。

    結果越撿發現的越多,撿到一隻手放滿了,他隻得揣入兜裡,接着撿。

    他發現了破碎的貓型的儲蓄罐。

     忽然他聽到了一個女人的低低的哭泣,他循聲望去,總算發現了一扇沒有貼封條的門。

    他扔掉白瓷貓頭,攥着一把硬币站起來,輕輕走到了那扇門前,問:“可以進嗎?” 女人低低的哭泣立刻停止。

     他又問:“可以進嗎?” 經久,沒得到回答。

     他緩緩将門推開一半,那是一個很小的房間,除了一張床,一張無抽屜的長方桌,别無他物。

    一個四十餘歲的女人坐在床上,摟着一個站在她跟前的少年,從身材判斷,那少年十二三歲。

    雖然并未被允許,他還是走進了這個房間。

     那女人淚流滿面,神色惶惶,目光忐忑。

     “龔士敏是你丈夫吧?” 她不吭聲。

     “是不是?” 她仍不說話,臉轉向一旁。

     那少年朝他扭過頭,替那女人回答一個字: “是……” 那少年的神色也是驚慌的,目光也是忐忑的。

     “我是為錢……” 那女人猛地将臉轉向了他:“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把剩下那筆錢藏在什麼地方!我一直相信他是在辦公司!一切事他都瞞着我,欺騙我……”她的話說得十分哀切。

     他相信她說的無疑是真話。

     他解釋:“我不是法院的,也不是公安局的。

    我……我是他朋友……來還他一筆錢……”他從内衣兜裡掏出那一沓四百元錢遞給她,她不接,瞪着他。

    他默默地退後一步,将錢放在桌上。

     女人猛地推開少年,撲向了他,一手緊緊抓住他的衣領,一手狠狠扇他耳光,并且高聲叫嚷:“他沒朋友!他的朋友都不是好東西!我恨他!我恨你們!是你們陪着他吃喝玩樂,花天酒地!公安局怎麼不把你們也一個個抓起來!法院怎麼不也判你們的刑啊!……” 待他掙脫了身子,已挨了幾記耳光。

     那女人又抓起他放在桌上的錢,咬牙切齒地撕着,劈頭蓋臉地抛向他,一時間殘鈔遍地。

     “你滾!你滾!!” 他憐憫地望着她,将攥在手裡那把硬币放在桌上,又從兜裡掏出所有的硬币,也放在桌上,嗫嚅地說:“過道地上的……” 女人從桌上抓起硬币,像抓起一把石子似的,仇恨萬端地投在他臉上。

     他幾乎是抱頭鼠竄着逃離了房間。

    在過道裡,他被那隻敞蓋的箱絆倒了。

     當他狼狽地逃到外面時,聽到了那女人的号啕大哭,夾雜着那少年的哭叫:“媽媽!媽媽!” 他抻了抻被那女人扯歪的領帶,雙手插進衣兜,一步步踏下了台階。

    他的手在兜裡摸到了沒掏盡的一枚硬币,掏出來看了看,是五分。

    他不知該如何處理,想了想,彎下腰,将它放在了台階上。

     一隻矮小的闆凳狗從房後蹿出來,兇猛地向他狂吠,卻又不敢真咬他。

    他狠狠地踢了狗一腳,将狗踢得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汪汪叫着,瘸着一條腿,朝房後蹿去…… 女人和少年的哭聲,還有留戀在花叢中的一隻又大又漂亮的玉蝴蝶,一直将他送出院外,并且追随了他一段路。

     哭聲終于漸漸地聽不到了。

     下午四點多鐘的時候,他出現在最近開放不久的市體育俱樂部。

    他對新興的體育項目——壁球産生了一些愛好,同二十多歲的收票員混得挺熟。

     “來了?” “來了。

    ” “就剩下這一副拍子了,估計你今天會來,特意給你留的。

    ” “多謝。

    ” 說罷,他接過拍子就走入了球室。

    一走入球室,就脫了西服和襯衣褲子,連皮鞋也脫了,隻穿着背心褲衩襪子,揮拍抛球,對着三面牆壁,砰砰嘭嘭,一通兒猛擊。

     他愛好上了這種新興的體育項目,乃因為它是一個人同自己較量的方式。

    他仿佛總企圖在這樣一種沒有窗子的房間裡,在沒有另外一個人觀看的情況下,自己擊敗自己。

     戰勝對手不值得驕傲,能擊敗自己卻很不容易。

    某些人之所以懦弱,恰恰由于常敗給自己。

    而我們的嚴曉東卻那麼與衆不同,他要在擊敗自己的時候顯示出一種剛強,尋找到一種自信,因為他沒有一個明确的對手。

    但他卻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在哪些方面徹底戰勝自己…… 老父親是越來越覺得他不可救藥地變壞下去了。

    甚至像密探似的跟蹤他,懷疑他經常在某些堕落的地方與某些堕落之徒鬼混。

    有一次跟蹤他來到這兒,見他獨自在連扇窗子都沒有的房間裡發瘋般地對着牆壁打球,認為他是空虛已極,怒不可遏地将他拖出球室,在大廳裡當衆痛斥一頓。

     他說:“在西方,最文明的人也愛打壁球!” 老父親說:“那是花花世界的文明!吃飽了撐得沒正經事兒幹的資産階級才會一個人對着牆壁打球玩!連你買賣都不想好好做下去了麼?像你這樣的,就得徹底清除清除你頭腦裡的污染!要不你是沒救了!” 他打了一個多小時的球,出了一身透體大汗,内心輕松多了,終于像頑強地擊敗了一個對手那麼舒暢。

     離開體育俱樂部,不想回家,不想看到父親那副正經八百的煞有介事的面孔。

     趁還不到工廠下班的時間,他給小婉挂電話,邀她晚上看電影。

    出乎他意料,她爽爽快快地答應了。

     她見到他的第一句話是:“我連晚飯都沒顧上吃。

    ” 他說:“我也沒吃。

    ” 他不餓。

    但小婉那句話的意思等于告訴他——她是為了他沒顧上吃晚飯的。

    盡管他在電話裡已對她講過,時間很富裕,她可以不慌不忙地在廠裡吃了晚飯再來會他。

     他非常憎恨她,又非常愛她。

    在這件事上他最想戰勝自己,卻根本無法戰勝。

    愛是一種病。

    每一種病都有它的領域;瘋狂發生于腦,腰疼來自椎骨。

    愛的痛苦則源于自由神經系統,由結膜纖維構成的網,情欲的根本奧秘,就隐藏在這看不見的網狀組織裡。

    這個神經系統發生故障或有缺陷就必然導緻愛的痛苦。

    這裡全是化學物質的沖擊和波浪式的沖動。

    這裡織着渴慕和熱情,自尊和嫉恨。

    直覺在這裡主宰一切,完全信賴于肉體。

    因為它将人的生命的原始本能老老實實地表達出來。

    理性在這裡不過是闖入者,“第三者”。

     他憎恨她如同憎恨使自己得痢疾的大腸杆菌。

    他愛她的程度和憎恨她的程度不相上下。

    他吃得再飽也樂于陪着她繼續吃遍全市的中西餐廳。

     “你想到哪兒去吃?” “我想吃燒小牛排。

    ” “那咱們到老地方吧!” 老地方是“俄羅斯餐廳”,也是高消費者們光顧的地方。

     當他們穿過一處地下橋洞,小婉鬼鬼祟祟地說:“你轉過身去擋着我一會兒!” 她站在一條印刷标語前。

    那條标語寫的是——“這裡也屬于你,請保持清潔。

    ” 他不知她想搞什麼名堂,他不願問,像一個忠實的貼身保镖,默默地服從地轉過身去。

     “快,我們走!” 他奇怪地朝那條标語看了一眼,見多了一行碳素筆寫的字——“本人的股份願廉價出售!” “從今往後不許在我面前擺出闊佬的神氣了啊,我也是有資産的女性嘛!”她格格笑。

     吃飯的時候,她沒頭沒腦地告訴他:“我和那小子分道揚镳了!” “誰?” “你在舞廳差點兒和他打起來的那小子呗!” “難怪你今天這麼痛快就答應和我看電影!”他恨恨地想,譏諷地問:“感到孤獨了是不是?” “那倒沒有!又不是他和我‘掰’了,是我和他‘掰’了!” “為什麼?”這使他高興。

     “和他在一起,我覺得他是全世界最聰明的人。

    所以我其實更願意和你在一起。

    ” “為什麼?” “和你在一起我覺得我自己是全世界最聰明的人。

    ” 她食欲旺盛,吃得津津有味,将一碗俄羅斯風味的咖喱湯喝了個精光。

     “小婉……和我結婚吧!” “為什麼?”——“為什麼”從她嘴裡問出總是充滿天真意味兒。

     “我已經三十七歲了!” “可我才二十一歲呀。

    ” “我愛你!” “有多愛?” “隻要你和我結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都愛你!” “閏年多出的那一天你愛誰?” “這……你為什麼要自甘堕落呢?” “你不堕落?你不堕落跟我這樣的女孩子睡覺?” “你小聲點!” “你不是大大的男子漢,連堕落的時候都膽小如鼠。

    ”她笑了,笑得又可愛又可惡。

     “你生氣了?” “我真想揍你!” “别動肝火,千萬别動肝火。

    别人告訴我,外國有一個小鎮的牧師死了,鎮上的居民紛紛給教會寫信,請求趕快再派一個牧師來。

    可是等到新委任的牧師正準備動身前往時,教會又接到了小鎮上的居民們的聯名信。

    信中說,别派牧師來了,我們發現生活在罪惡裡更有趣味。

    如果派來,我們一定将他趕跑,或者殺了他!大哥,你别在我面前裝牧師好不好?” 她用最後一小塊面包蘸盡了紅燒牛排的湯汁,塞入口中,吞咽下去,像小孩兒似的嘬着手指。

     他陰沉着臉問:“你覺得我配不上你?” 她又笑了,笑得仍那麼可愛,亦那麼可惡。

     “那倒不是。

    我不想結婚,我早把你們男人研究透了。

    男人結婚前對女人的好處很多,看電影為我們買票,乘車為我們占座,進屋為我們開門,在飯店吃飯為我們付賬,寫情書供我們解悶兒,表演‘此情不渝’的連續劇供我們觀賞……可結了婚以後呢?使我們成為烹饪名家!‘那天在外邊吃的一道菜好吃極了,哪天你也學着做做!’還鍛煉我們的生活能力!‘怎麼連電視機插頭也不會修?怎麼連保險絲也不會接?怎麼連路也不記着?怎麼連……’最後我們女人什麼都會了,成了你們男人的優秀女仆。

    你們男人還善于培養我們各種美德,控制我們花錢教我們節儉,用‘結了婚的女人還打扮什麼’這句話教我們保持‘樸實’本色。

    用糾纏别的女人來教我們‘容忍’,用‘别臭美啦’來教我們‘謙虛’……” 他本來心裡又開始憎恨她,聽了她這一番話,竟忍不住笑了。

    他喜歡聽她胡說八道,更愛她了。

     “别人告訴我你最近常到體育俱樂部去,想在體育方面出點兒什麼風頭嗎?”她放下刀叉,推開被自己吃得一無所剩的盤子,赤裸的手臂貼着桌面向他伸過來。

     他誤以為她是想主動接受他的撫愛,肆無忌憚地用自己的雙手攥住了她那隻手。

    她卻不動聲色地将自己的手從他的雙手中抽出,眼睛在望着他,就用那隻手默默地将他的那份兒面包和湯拖了過去。

     “不,隻是想減肥。

    ”他非常奇怪于她的胃口如此之大,卻仍能保持窈窕的體态,完全看不出要發胖的趨勢,真使人嫉妒。

     “減肥還有更好的途徑嘛!一次普通的熱吻大約消耗九卡熱量,親三百八十五次嘴兒可以減輕半公斤體重。

    ”說完,她繼續津津有味兒地吃。

     “難怪你這麼能吃也不發胖!”他惡毒地譏諷:“你就不怕得‘愛之病’?” “你‘老杆’。

    艾滋病——滋。

    滋味兒的滋!”她吞咽了一口,對他加以糾正。

    優雅地用小瓷勺舀了一口湯,又說:“我不發胖因為我是勞動女性,日本投資商在廠裡搞了生産流水線,你想偷懶兒都沒法偷懶兒,許多女工被累得哭。

    你若和我們一樣,每天緊張地勞動八個小時也就不必到體育俱樂部去減肥了!談戀愛對我來說不過是八小時之外的一種遊戲,一種娛樂,一種有益的運動,是自我調節精神的方法,是養身之道,我喜歡這一運動。

    關鍵在于要‘多、快、好、省’,今後你虛心跟我學着點兒,我免費教你!” 她終于放下瓷勺,用餐紙擦嘴,擦手,然後對他做一個應該走了的手勢,率先站起來朝外走。

     他便也一聲不響地站起來跟在她身後。

     “現代派兒……”有人在他們背後似褒又似貶地說了一句。

     他不由得回過頭。

    她也回過頭。

    見說話的是兩個年輕女服務員中的一個,她們被看得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謝謝!”她裝出受到贊美的天真而禮貌的小女孩兒那種可愛樣子,挎起他的胳膊。

     他們看的電影是《超人》,散場天已經黑了。

     她對男演員的英俊形象和健美體魄大大地動了情懷,一邊挎着他的胳膊走,一邊和他喋喋不休地談論:“瞧人家外國人,男人長得像個男人,女人長得像個女人!這電影是怎麼拍的呢?咱們中國電影——閑扯淡!閑扯淡還扯不明白!” 他們正穿過公園。

     明月高懸在他們頭頂。

    月光下,一對對情侶的剪影,或立在角亭,或偎在長椅,或坐在草地。

     四周靜谧。

     他觸景生情,聯想到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關于保爾與冬妮娅的愛情描寫——保爾提議和冬妮娅賽跑一段。

    保爾讓冬妮娅先跑,保爾追。

    當保爾終于追上了冬妮娅後,冬妮娅喘息着靠在保爾的胸膛上,使保爾第一次對一個美麗的姑娘産生了親近之感。

    保爾就是從那一時刻開始深深地愛上了冬妮娅的…… 他希望體驗到保爾當時所體驗到的那一種聖潔的情感。

    盡管小婉不是冬妮娅,盡管小婉早已将他對愛對女人的聖潔之感徹底打破。

    正因為那種聖潔之感早已被徹底打破,他更加希望補償地體驗到一次。

     假山後響起了手風琴聲,奏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公園裡夜色美好。

     “男主人公叫什麼名字來?”小婉站住了。

     “就叫超人。

    ”他醋意大發。

     “我問的是演超人那個演員的名字!” “我也沒記住……咱們賽跑吧!” “賽跑?……”她微微仰起了臉,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月光下,她的臉那麼潔白,那麼俊,眼睛那麼亮。

     “嗯。

    你先跑,我追……看誰先跑出公園的前門……” “可我穿的是高跟鞋呀!” “冬妮娅當時穿的也是高跟鞋……” “冬妮娅?冬妮娅是哪個臭婊子?老實交代!……” “别問這麼多了!” “那,給我什麼好處?” “給你買一輛自行車。

    你不是早想買一輛‘飛魚’牌的自行車麼?包在我身上了!” “行,不白跑就行!”她笑了。

    于是她向前跑去。

     等她跑出二十幾米遠,他開始追。

     忽然她一邊飛跑一邊喊:“來人啊!有歹徒啦!……” 猛地從假山石後躍出一個蠻小夥子,攔腰抱住他,将他摔倒在地,随即撲在他身上。

     緊接着又從假山石後出現一位姑娘,也喊:“來人啊!抓歹徒啊!……” 小婉停止飛跑,轉身見狀,格格大笑,直笑得彎下了腰。

     一時間不知從哪兒又冒出幾個人,團團圍住在地上搏鬥的他和那個蠻小夥子。

     小婉笑着跑了回來,對那些人說:“别認真,别認真,我們鬧着玩呐!” 拼命壓住他的那個蠻小夥子,慢慢從他身上爬起來,瞪着小婉吼:“有你們這麼鬧着玩的嗎?!” “走吧,誰叫你多管閑事?真不像話!”那姑娘挽着小夥子氣忿忿地走了。

     “是不像話!” “唉,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應該教育教育他們,再别這麼鬧着玩!” “算啦,走吧!” 人們議論紛紛地散了。

    四周歸複了靜谧。

     小婉瞧着他狼狽地爬起來,忍不住又用一隻手捂住嘴噗哧笑了,還說:“這下我那輛‘飛魚’牌自行車吹了吧?” 他給予她的回答是着着實實的一記耳光。

    他順着原路朝公園後門走去。

     她捂着火辣辣的面頰,柳眉倒豎,望着他的背影像望着一個搶走了她錢包的兇漢。

     他的背影在一些巨大的老樹之間顯得那麼孤獨。

    他一手捂着腹部——其實是攥着在搏鬥時因運氣過猛繃斷了的窄皮帶的兩端。

    他邁的是那種仿佛被捅了一刀的人踉踉跄跄的步子。

     她垂落捂着面頰的手,有些不安地喊:“哎!……你沒事兒吧?” 他孤獨的背影漸漸被那些老樹扯開的黑暗之網籠罩了…… 回到家裡,父親用威嚴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凜凜地問:“你哪去了?” “辦我的事去了。

    ” 他想立刻躲進自己房間,可父親把守在他房間門口。

     “辦你的什麼事?” “還能有什麼事?買進,賣出,賺錢。

    ” “你撒謊!你以為我沒去偵察過麼?你那貨車的鎖頭都快生鏽啦!那個飯館的窗子上了栅闆!連營業的幌子都不知被大風刮到哪兒去啦!” “……” “你今天怎麼回事,非向老子交代清楚不可!” “我又哪兒惹您發脾氣了?” “你皮帶呢!” 他腰裡紮的是他的鞋帶兒。

    他不知如何回答,欲言又止,覺得沒法兒解釋,也解釋不清。

     “說!!”父親盛怒,臉色鐵青。

     “丢了!” “丢了?……我叫你不走正道!”父親扇了他一耳光。

     “你打吧,我跟你無話可說。

    ” 父親怒不可遏,又扇了他一耳光。

     如果他招架,如果他躲避,父親的憤怒也許會小些。

    可是他不招架,也不躲避。

    他十分倔強地站立在父親面前,十分倔強地注視着父親。

    這使當父親對兒子的那種“恨鐵不成鋼”的憤怒達到了頂點。

    身材雖然瘦小看去卻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