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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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章,我是絕不蓋的!字,我是絕不簽的!不為别的,就為抵制不正之風!黨風黨紀,都是讓你們這樣專搞歪門邪道的人敗壞了的!……” 在義正詞嚴的那一位處長面前,她們無地自容,羞羞慚慚地告退了。

     結果,仍是一套組合家具起了作用。

     她的小偉那時已累垮了身體,鋸不動也刨不動了。

    他将他為數不多的存款全部取出交給了她,連同她和馬嬸彈棉花做手套掙的錢,加在一起兩千八百多,從家具展銷會上買了一套組合家具。

     三人用手推車分三次送到那一位“高風亮節”的處長家裡。

    還不敢對處長說是買的,口口聲聲說是做的,一再表明絕沒有腐蝕處長的不良居心,懇求處長接受。

     處長不是傻瓜,明明看出了是買的。

    但既然他們口口聲聲說是做的,處長也就順水推舟,佯裝确信是做的。

    既然他們一再表明絕沒有腐蝕處長的不良居心,既然他們懇求處長接受,處長也就不忍拒絕,開恩笑納了。

     如此這般,她們那張白紙上,才蓋下了最關鍵的也是多餘的一個章。

     處長家的門剛在他們背後關上,馬嬸便啐了一口,罵道“呸,屎殼郎戴花,臭不要臉!” 徐淑芳想到她的小偉當年為了他哥哥的返城,也是靠家具“過五關斬六将”的,感歎:“許多方面如今都變了,就是這一方面沒變,哪天能變一變呢?” 他淡淡一笑,說:“這一方面也變了啊!當年他們要立櫃,要酒櫃,要方桌,如今要的是組合家具了!當年是具體管你那件事的人,才卡住你的脖子要這要那,如今是一個人卡住你的脖子,許多人瞪着眼睛看你,哪一個不打點滿意了你的事都休想辦成,這也叫觀念更新吧!” 三人正說着走着,處長十三四歲的兒子追了下來,指着她的小偉問:“你是木工吧?” 他說:“是。

    ” 處長的兒子說:“我爸叫你明天上午來給我家裝陽台上的封閉窗!” 那神氣那口氣,完全像解放前地主家的少爺崽子對一個長工說話。

     她覺得欺人太甚,忍無可忍地說:“他是有工作的人,又不是無業遊民,可以随時聽憑你家指使!” 那大孩子驕橫地說:“這我不管!我隻管傳我爸的話,不來,後果你們自己負!” 馬嬸一旁聽了,氣憤得巨大的臉盤兒青紫,敢怒而不敢言。

     他卻爽快地答道:“我還有三天病假呢,我明天上午一準來!你爸如果要天上的雲彩飄在你家客廳裡,那砍了我腦袋我也辦不到,不就是安裝陽台上的封閉窗麼?包我身上了!” 處長的“傳令兵”走後,她埋怨他:“你幹嗎答應?反正他的章已經給咱們蓋了,字也簽了,不答應他又能怎麼樣?” 他開導地說:“不答應不行啊!别看他章已經給咱們蓋了,字也簽了,稍微惹他不順心,他照樣還能卡住你們脖子,那就前功盡棄了!他們大言不慚地講他們是老百姓的公仆,實際上老百姓是他們的公仆。

    如今是這樣——你也公仆,我也公仆。

    公仆對公仆,誰也别挑誰的理。

    你也利用我,我也利用你。

    你利用我靠權,我利用你靠錢。

    你敲詐了我,我辦成了事兒,各得其所。

    何況咱們成的,是于國于民可能大大有利的事業,問心無愧,應該高興才對!若在前幾年,我才不會陪着你們這麼低三下四地讨一個狗屁處長的好呢?我甯肯犯法坐牢,也給他放點血。

    你們看我的觀念不是更新了麼?” 他這一番開導的話,說得循循善誘,又輕松又幽默又樂觀,将她和馬嬸說笑了。

     第二天他在給人家安裝封閉窗時,從六層樓的陽台上掉了下來,幸虧他預先将一根繩索系在腰間,否則便粉身碎骨一命嗚呼了。

    當時處長家沒人,處長夫婦被電力局請去乘遊艇遊覽松花江,隻留下兒子看家。

    是看着他,怕他偷東西。

    那處長的兒子不願意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裡看着他,鎖了門不知到哪兒玩去了。

    處長家的陽台背街,朝向院子裡。

    那幢樓是新樓,住戶才搬進去三分之一。

    上午九點來鐘,樓院内見不着個人影。

    他在高空中吊了半個多小時才被發現,可想救他的人進不了處長家,那門包着白洋鐵皮,安全鎖。

    想救他的人隻好跑下六層樓去請來了一位派出所的老民警。

     老民警說:“媽的,救人要緊,砸門!” 破門而入,總算将他救起。

    又多在高空中吊了半個小時。

     他被拽到陽台上時,居然叼着煙! 老民警愕然道:“小夥子,你煙瘾夠大的啊!” 他說:“吊在高空孤單單的,幸虧兜裡有煙有火柴,吸煙解悶呗!” 夜裡,她發現了他腰間一環淤血的深深的勒痕,逼問他,他才講。

     她伏在他身上哭了。

     她心裡恨透了那個王八蛋處長! 這些,她不願對記者講。

     玻璃制品廠最後又提出了一個她和馬嬸萬萬料想不到的條件——以她們的城市戶口與玻璃制品廠兩名職工的農村戶口對調。

     人家通情達理地說:“我們這兩位職工,都對我們廠有過大貢獻,戶口問題十幾年了解決不了,我們心中有愧。

    實話對你們講,樂意和我們交換廠址的,另外還有兩個單位呢!現在搞活了,趁了錢的單位,原先在農村或郊區的,向市内遷移不算難事!沒錢的窮單位,在城市裡混不下去,還莫如先抓到手幾十萬,到市郊去圖謀發展,一旦發展起來了,還可以像我們一樣重新占領城市嘛!” 人家不但說得通情達理,而且說得頗有遠見。

    盡管如此,她們當時還是呆住了。

    戶口在她們的頭腦中,仍是每一個人,尤其女人的頂頂重要的“固定資産”,因為它決定着每一個中國人的屬類。

    對方的這一項附加條件,好似一悶棍,擊得她們暈頭轉向。

    而她則不僅暈頭轉向,簡直眼冒金花,心冷如冰了。

    她剛剛把握住一個城市女人的生活感覺啊! 人家見她們那種失魂落魄的樣子,又說:“當然,我們所謂的附加條件,可以對你們是有條件的條件,比如,是要你們同意了,我們願多給你們兩萬元,這值得你們好好考慮考慮啊!兩萬元歸你們個人呀!” 馬嬸肉蒲扇似的肥手,往比窈窕淑女們的腰還粗的大腿上猛拍一記,豪氣沖天地說:“我幹了!不過您同志可别把我當成個财迷心竅的女人!我們缺錢,太缺錢了!多一萬是一萬,我們兩個女人要折騰起一番事業,讓你們男人佩服!”随即看定她的臉說:“淑芳你可千萬不能舍出你的城市戶口!你還沒結婚,舍出了城市戶口,你個三十來歲的女人身價就跌慘啦!我都五十六歲了,血壓高,不定哪一天摔個跟頭起不來,我不在乎什麼城市戶口不城市戶口的!……” 馬嬸的話将她的心又燒得火熱火熱的! 她堅定地說:“馬嬸,咱倆發過誓的,要同舟共濟!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我豁出去了!搭上我今後的命運和你一塊兒賣城市戶口!……咱倆誰若反悔天打五雷轟……” 三十二萬元卻根本沒從她們手裡過,就被公社中間接收了。

    接收前連個招呼也沒跟她們打! 她們得知後,找到公社,請求懇求哀求乞求,起碼得撥給她們十萬支持她們的雄心壯志啊! 最後她們得到的僅僅是她們出賣自己城市戶口的那一筆錢——二萬,一分也不多。

     公社根本不信任她們,認為若撥給她們錢支持她們“所謂的事業”,等于用肉包子打狗。

     公社書記對她們說:“三十晚上亮晶晶,八月十五黑咕隆咚,路上看見人咬狗,拿起狗來打石頭,雞蛋撞到磨盤上,把磨盤撞了個大窟窿!你們甭‘忽悠’,我不吃這套!我要信了你們,我這公社書記就成了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啦!你們心甘情願賣了你們的城市戶口,那是你們自己的事!兩萬元也夠你們折騰的了,國外還有靠兩美元折騰為百萬富翁的呢!” 那時已經有人向她們透露,公社書記和房地産局那位處長竟是“一擔挑”! 兩套組合家具白送,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玻璃制品廠的幾位領導,卻被她們——一個普普通通的有“單位”的待業女知青和一個鬥大的字識不了一笸籮的家庭婦女想要折騰起一番事業的熱忱和勃勃雄心所感動了。

    将不想運走的三四萬塊舊磚和一批滞銷的産品,無償留給她們了。

     在她的小偉幫助四處奔走之下,半個月内她們賣掉了那三四萬塊舊磚和那一批滞銷的玻璃産品,又獲得近萬元。

     二萬九千多元,一個小手提包塞得鼓鼓脹脹的。

    擺在玻璃制品廠傳達室内人家遺棄的一張破桌子上。

    馬嬸将那小手提包捧在懷裡一會兒,她接着将它捧在懷裡一會兒,它好像一個人人見了人人愛的漂亮的嬰兒。

    許久許久,她們誰也不說話。

    地處郊區的玻璃制品工廠門臨一條公路,穿過公路便是農村的菜地,菜地盡頭是隐蔽在柳林中的村子。

    廠院内甯靜異常,綠的草和紅的花,盡落着搬遷造成的灰塵。

     馬嬸先開口了,低聲問她:“淑芳你想什麼呢?” 她将塞滿二萬九千多元錢的手提包輕輕放在那張破桌子上,反問:“馬嬸你想什麼呢?” 馬嬸慢慢拉開手提包,取出一捆錢——托在肉蒲扇似的肥手上,盯着說:“我真想,咱倆幹脆分了算啦!” “我……也在這麼想……” “分了,一人将近一萬五,每月利息就是九十多!” “是啊……” “自打五八年開始号召婦女邁出家門參加工作,三十來年我什麼活沒幹過!卻哪一個月也沒掙過九十多!” “我也做夢都沒敢想過一個月掙九十多……” “分了,咱倆也是萬元戶了!” “是啊,分了咱倆也是萬元戶了!……” “分了,什麼活也不用再幹,吃利息是最保險的鐵飯碗!” “我也再不怕待業了!……” “你說分不分?” “你說呢?……” “你先說,我随你!” “你先說,我随你!” 她們互相注視了足有兩分鐘,誰也不先說。

     馬嬸轉身走到院子裡,望着說:“多大的院子,好多的廠房,一碼青磚的,二十年也倒不了!……” 她也走到了院子裡,也望着說:“不知我們甩手一走,它會落在些什麼人手裡……” 離她們二十幾步的地方,倒着一個大肚子細脖子的容器,也不知是派什麼用場的。

    馬嬸慢騰騰地走過去扶起了它,順手撿起半塊磚頭,慢騰騰地走回她身旁,複開口道:“這樣吧,我用這半塊磚,打那個東西。

    如果我一磚頭打中它了,咱們就啥話也甭再說,分了錢回家!這叫人随天意,嗯?” 她說:“嗯。

    ” 于是身高體胖的馬嬸,拉開滑稽可笑的弓步,站穩了,眯起一隻眼,單眼瞄準那件容器,高高舉起了磚。

     “要是……你打不中呢?……” 馬嬸的手臂垂落下來,轉臉看她一眼,說:“打不中,咱們還是那句話——同舟共濟!做這地方的‘女寨主’!咱們就給它個折騰起來看!” “要是……咱們背時倒運,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把錢賠個一幹二淨呢?……” “那也沒處買後悔藥吃!你若想不開尋死,我陪你一塊兒上吊!嗯?” “嗯……” 馬嬸的手臂又舉了起來…… 她真希望馬嬸瞄得準準的,一磚将那個古怪的玻璃東西打個粉碎!又真希望馬嬸怎麼瞄也瞄不準,空投一磚。

    兩種希望像兩隻公雞在她心裡相鬥,鬥得不可開交,冠滴血,羽毛飛。

     她背過了身去,不由自主地用雙手捂上了耳朵。

    仿佛馬嬸舉的不是半頭磚,而是手榴彈;那大肚子細脖子的古怪東西也不是玻璃,而是炸藥箱。

    一旦被馬嬸擊中,便會驚天動地似的。

     良久,她連用指甲輕彈玻璃的脆小的聲音都沒聽到。

     她有些奇怪地轉過身,見馬嬸的手臂又垂落了,半塊磚卻仍拿在手中。

    滑稽可笑的弓步也收攏了,瞪着那古怪的玻璃的東西發呆。

     “你怎麼不打啊?” “我覺得怎麼瞄也瞄不準……還是你來吧……” “不,不,我不來!你打,你打!打中打不中,我心裡都沒什麼。

    真的馬嬸!” “你别把難事兒推給我呀!你比我年輕,這不公平!年輕的人更要知難而上!别客氣,你來,你來!……” 馬嬸往她手裡塞磚頭。

     “我不是客氣,這有什麼客氣的呀!……” 她将雙手背到身後,死活不肯接那半塊磚頭。

     “叫你來,你就來!又不是叫你拿着半塊磚頭打老虎!伸手!……” 馬嬸生氣了。

     她隻好極端違心地接過了那半塊磚頭。

    她看着馬嬸的大臉盤兒,企圖從那張大臉盤兒上觀察出某種願望。

     那張大臉盤兒呆闆得像抽象派木刻,毫無特殊的表情,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

     于是她也像馬嬸剛才似的,拉開弓步,站穩了,眯起一隻眼,瞄準那件容器,高高舉起了磚。

     幾年前和郭立強他們在煤場卸煤的那些日子裡,休息時,閑得沒事兒,她常和他們指定一個什麼目标,用煤塊兒打。

    比誰打得準,以此解悶兒。

    後來她竟練得很準,往往十中七八。

     她一開始瞄準那件容器,她就一心隻想打中它了。

    那僅僅是一種本能的意識,就仿佛一位姑娘,照着鏡子,不知道自己剪掉了辮子會不會比留着條大辮子更好看;而一旦操起了剪刀,開始比量着要剪了,那種想要一剪刀剪掉自己大辮子的念頭就變成想要獲得一種快感的心理了。

     “你先别……” 馬嬸的話還沒說完,半塊磚頭已從她手中飛出。

     但聽“砰”的一聲爆響,那古怪的玻璃容器頓時粉碎。

     她呆呆地站在那裡,似乎自己打碎了昂貴無比的寶物。

     馬嬸也呆呆地站在那裡,大臉盤上顯出了一種惋惜的表情。

     她們半天沒說話,誰也不看誰。

     後來她走到了那堆碎玻璃片兒跟前。

     馬嬸也跟着她走到了那堆碎玻璃片跟前。

     她們都仿佛不相信那個古怪的玻璃容器真被擊碎了,走過去是為了進一步證實給她們自己看似的。

     馬嬸低聲說:“這是天意。

    嗯?” “也許是……你剛才為什麼要攔住我?……” “我忽然又想我自己來了。

    ” “你看你攔晚了……” “我這人有點迷信,天意不可違啊……” 她們默默走入傳達室,一言不發就分錢。

    你從手提包中取出一捆兒,我從手提包手中取出一捆兒…… 那天,她回到家後急忙拉嚴窗簾,插了兩道門,脫鞋盤腿坐在床上,解開紮成死扣的手絹四角,瞧着那一捆捆的錢,獨自個兒喜悅得沒法兒形容,一時忘記自己已經不是城市女人而是農村女人了。

     明知一捆一千元,哪一捆也不會少,她卻一捆一捆認真數。

     人數錢的時候是絕不會厭煩的:如果錢是自己的。

     她數了将近半個小時才數完。

     然後她仍坐在床上,一捆一捆,一張一張将那些錢平均分為兩份兒。

    留出了五十五元作為一個月的生活費。

     下午她将兩份兒錢存入了銀行。

    一個存折上寫的是自己的名字,一個存折上寫的是“郭立偉”。

     離開銀行,她在一個公用電話亭給她的小偉打電話。

    他不在,别人代接的。

    她讓那個人轉告他——下班後立刻回家,家中的煙囪堵了。

     接着她去本市服務條件最好的浴池洗澡。

     走出浴池她又去逛商店,先買了種種化妝品,後買各類食物。

     一回到家裡,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改變”自己。

    窗子在幾天前已經封上了,家溫溫暖暖的。

    煙囪當然并未堵,爐火壓着,一擻馬上會旺起來。

     她穿上了一件紅色的緊身毛衣,她是第二次穿它,第一次穿它是在她的結婚日。

    那一天它沾染了她的血,後來是她自己将它洗了一遍。

    當時一盆水洗得發紅,卻不是毛線掉色,是她的血使一盆水變紅了;毛衣的顔色仍如沒洗過一般鮮豔。

     剛剛關上衣櫃門,她想了想,複又打開,翻出一件潔白的兔毛小坎肩,加在紅色的緊身毛衣外。

     随後她坐在桌前,一一打開所有剛買的化妝品,對着小圓鏡,精心細緻地化妝自己那張天生白晳的臉。

     她生平第一次化妝,今天她要使自己顯得格外的美。

    她的雙眉本是很彎很長的,不過看去過于淡。

    經眉筆輕描了一下,更彎更長了,自然地使她臉上頓增了不盡的女性的嬌媚。

    她的嘴唇也一向是滋潤的。

    她買了三種唇膏,猶猶豫豫地放下這一種,拿起那一種,不知該往嘴唇上塗哪一種才好,最後她決定了塗桃紅色的。

    經唇膏一塗,嘴唇的輪廓更加分明。

    她原先從未敢想象過自己把嘴唇塗得紅紅的會是一副什麼樣子,現在鏡子告訴她,是她原先絕對想象不到的那麼豔美!她原先根本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專為女人化妝用的叫做“睫毛刷”的這麼一種東西。

    她以為電影裡那些外國和中國的漂亮的女演員們的睫毛,天生是又黑又動人地向上翻卷的呢! 她是看了“說明書”才敢于動用它的。

    化妝是女人的本能。

    所謂“化妝美學”的全部學問,其實都不過是男人們從女人們的這種本能之中剽竊的。

    第一次使用“睫毛刷”的女人,遠比第一次使用頭的男人更靈巧。

     在桌子上方,挂着電影明星挂曆。

    她忽然站起來将挂曆摘下,從十一月份往前翻。

    翻到六月,不翻了。

    她覺得自己太像六月份上那個女人了! 宋佳?演過些什麼電影或電視劇?真可悲,返城至今,她還沒看過一次電影。

    不過宋佳對于她是毫不重要的,六月份對她也是毫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像那個女人;而那個女人挺美。

     她就将翻到六月份的挂曆重新挂到牆上。

     剛剛挂好,聽到門響。

    她迅速拉開抽屜,将桌上的化妝品一股腦兒收入抽屜。

     剛剛推上抽屜,轉過身來,聽到的卻是孫二嬸的話聲: “淑芳啊,你在屋嗎?……” “在……” 她拉滅了燈,唯恐孫二嬸一步邁進屋來,發現自己是一副多麼不尋常的樣子! “你幹嗎把燈關了呀?……” “二嬸你可先别進來,我正換衣服呢,怪不好意思的……” 她輕輕走到臉盆架前,抓起了濕毛巾,就要擦臉。

     “那我不進屋了。

    也沒什麼事兒,公社要統計人口,明天你有空兒幫二嬸挨家挨戶填寫表格行麼?……” “行啊二嬸。

    ” “那我走了……瞧你粗心勁兒的,換衣服也不插門!” 她舒了一口氣,将手中的濕毛巾又搭在臉盆架上了。

     “哎喲!踩我腳了!……” 孫二嬸還沒走出去,卻叫起來。

     “是二嬸吧?怎麼黑着燈啊?我嫂子不在家?……” 該死的!偏偏趕上這會兒進家門! 她站在洗臉架旁,屏息斂氣,不敢離開。

     “你嫂子在裡屋換衣服呢……”孫二嬸的聲音低了:“那你到二嬸家先坐會兒吧?” “我回來打煙囪。

    不去你家了二嬸,我在廚房呆會兒……” 聽着孫二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