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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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一個立體交叉。

     大會開始了。

     “同志們,今天是‘五一’國際勞動節。

    ”閻鴻喚洪亮的聲音回蕩在大橋上空,“在這個日子裡,全市人民矚目的環線工程勝利通車了。

    我代表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協,向在環線工程中做出巨大貢獻的工人,幹部,工程技術人員,解放軍指戰員表示親切的慰問和熱烈的祝賀!向所有支持,幫助過這項工程的單位和居民表示衷心的感謝和崇高的敬意!……” 在群衆暴風雨般的掌聲中,坐在觀光車中的曹永祥心神不安地向主席台立功受獎的代表隊伍裡張望。

     為了減少會場主席台上的人員,壓縮典禮的時間,各區局的主要領導都分别坐在十幾輛觀光車中,等典禮一結束就随同中央領導同志乘車觀光環線一周,曹永祥坐的車緊靠主席台,看那兒很清楚,但尋找不到楊建華。

     市委批準的環線立功受獎人員名單中,楊建華的名字被勾掉了。

     “受獎名單先不要下發,全部封存起來。

    ”曹永祥對局宣傳部長說。

     局宣傳部長看着手中一疊市委文件,遲疑地:“那表彰會呢?” “推遲!”曹永祥毫不猶豫地回答。

     “這……為楊建華一個人?” “不是為一個人,而是為了我們剛剛認識的真理。

    推遲五天,一定要推遲五天。

    ” 在工作中,這是他第一次把時間向後推。

    五天時間,他要讓楊建華的名字和他所領導的集體重新出現在這個名單上。

    否則,他就辭職。

    工程結束了,他無所顧忌,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他也要把這個問題鬧個一清二白。

     昨天,他打電話通知楊建華:“市長特意打來電話,讓你作為受獎人員代表上主席台。

    ” “不去,明天對我最大的獎賞是回家看兒子,睡覺!” 曹永祥不知道楊建華剛剛結束了一場與檢查團團長的談話。

     “胡鬧!明天就是用鋼筋支着眼皮,你也得給我乖乖上主席台!” 但現在,他眼睛都看酸了,也沒見到楊建華的影子,心裡不由得發火。

    這個楊建華,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犟,看哪天見到他,一定好好撸他一頓。

     “……這項工程從市政府正式批準,到今天全線通車,隻用了七個月時間,在舊城搞城市建設,這個速度是世界市政建設史上絕無僅有的。

    我們僅用了一個月時間就完成了勘探、設計、拆遷和施工準備工作。

    整個工程涉及二百多單位,二千五百多戶居民,拆除民用住宅六萬平方米,單位建築四萬五千平方米,這樣大面積的拆遷工作,隻用了十八天。

    ……工程質量,經有關部門和專家檢查驗收,混凝土合格率,構件垂直度合格率,外型尺寸合格率,都在百分之九十六以上,達到世界一流水平。

    而工程的總投資在原材料漲價情況下,隻相當于世界發達國家同類工程所需投資的百分之七十。

    用這樣少的投資,這麼快的速度,卻完成了這樣一個規模浩大,高質量的工程,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迹!這個奇迹在我們全市人民共同努力下,創造出來了!……” 閻鴻喚的聲音慷慨激昂,铿锵有力。

     正如高伯年認為的那樣,這個講話是他有意搶到手的。

    他主要考慮講話的效果。

    今天電視台要作實況轉播,電台還要把這個講話重播三遍。

    這次講話,一定要起到振奮人心,激發出市民更大建設熱情和信心的作用。

    環線建成通車後,緊接着就是環郊公路和高速公路工程,仍需要依靠全市人民同心協力,再接再厲,一鼓作氣幹出來。

    所以,這個講話不僅要重申交通改造在城市建設和經濟起飛中的重要作用,總結環線工程中的寶貴經驗,而且要把它帶給群衆的勝利喜悅,化做一股凝聚着全市群衆意志的巨大動力。

    因此,這個講話,要具有引人入勝的魅力和催動人心的感召力,包括表達的語氣,語言的組織都要講究點藝術。

    然而,憑着閻鴻喚以往的感覺,高伯年的講話往往不注意,乃至破壞了這藝術。

    平穩的,慢節奏的,缺乏一種抑揚頓挫、聲調變化的那種官腔十足的語調能把一篇引發群衆共鳴,煥發出山呼海嘯熱情的激昂文字,變成一種冗長乏味的,令人厭煩的時間消磨。

    因此,在高伯年略微猶豫,而一些常委提議由他講話時,他未加推辭,欣然答應了。

     在群衆一片歡呼聲中,閻鴻喚繼續講下去: “……環線工程高水平建成,是市政工程戰線的一項光輝成就,也向全市人民展示出,我市市政工程隊伍是一支敢打硬仗、勇挑重擔的好隊伍。

    自環線工程開工以來,工地的各級幹部和工人們每天吃住在現場,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很多施工人員沒有歇過星期天和節假日。

    ……市政隊伍這種敢于冒尖、敢于創新和永不滿足的拼搏、進取精神,應該受到全社會的承認和尊重,它代表着我們這座城市的精神,一種真正的中華民族的精神……” 高伯年聽到這兒有些坐不住了,一股難以克制的怒火使他不能繼續聽下去。

    閻鴻喚根本沒有采納他提出的修改意見,卻反其道而行之,公然和他唱起了對台戲。

    閻鴻喚還懂不懂黨的紀律,還有沒有一點組織原則?! “這個講話不能代表市委,隻能代表他自己。

    ”高伯年對身邊的中央書記處書記說。

     “為什麼?我看講得很好嘛。

    ” “我下午再向中央彙報,現在我要退場。

    ” 書記和副總理一起勸阻:“老高,要注意影響,有意見咱們今後慢慢交換,采取這種方式不好。

    ” 高伯年隻好又氣呼呼地坐下,但他腦子嗡嗡的,什麼也聽不進去。

     老隊長裝着一肚子悶氣,憋在工棚裡,靠着牆閉着眼像在打盹。

    其實,他的耳朵卻在專心緻志地聽着外邊擴音器裡傳出來的市長講話。

    市長的話讓他聽着句句舒服,帶勁兒。

     在工棚外警衛的戰士,鑽進工棚,推推老隊長。

     “老師傅,可以出來了。

    ” “可以出來了,這叫啥話?!”老隊長睜開一雙冒火的眼睛,怒視着面前的士兵,“可以出來了”這口氣就像是恩施犯人放風。

    他可沒蹲監獄。

    娘的,外邊都人山人海的時候才放老子出去。

    老子還哪兒都不去了。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把睡在一邊的工人向裡推了推,索性擠着躺在床上。

     武警戰士知道自己碰上了個倔老頭,知趣地退出工棚。

     “……道路改造工程全部結束後,将形成合理的道路網絡骨架,不僅解決了市内曆史形成的南北不通、東西不暢的狀況,而且把市區同郊縣以及郊縣之間連接起來。

    這樣就為實現我市改造老區,建設新區,工業重點東移的總體布局打下了可靠基礎。

    這樣,市區就能大發展,郊縣就能搞活,城鄉就會協調發展,共同緻富……我們不僅改變了城市的生活環境,而且直接創造了良好的投資環境,有利于吸引大量的外商投資。

    我市将真正發揮出中心城市的作用,向開放型、外向型、輕加工型經濟發展……隻要全市人民同心同德,實幹苦幹,用不了多長時間,一座繁榮、美麗、整潔、發達的現代化城市,就會出現在我們面前!美好的圖畫,向往的神話就會變成現實……” 老隊長對市長講的不能全聽明白,但他聽着覺得周身沸騰着一股熱血。

    這時,工棚外突然爆發出噼裡啪啦、震耳欲聾的鞭炮聲。

    該是剪彩了吧?他越聽心裡越癢癢,便猛地坐起身。

    賭氣,向他娘的誰賭氣?大橋是他工程隊建的,憑啥不大搖大擺地出去看看!如果他不賭氣從大橋上下來,那龜孫子又能把他咋樣?結果,偏拗這股勁兒,吃虧的還不是自己。

    奶奶的,這次不能犯傻了。

     老隊長讓老伴攙扶着走出工棚,隻見無數隻鴿子和氣球,伴随着鼓樂和鞭炮聲一起飛向天空。

    快三十年沒見到這樣的場面了。

    十年大慶,作為市勞模,他上過一次觀禮台,但記憶中的場面,遠不如這一次熱鬧。

     “快,快把屋裡那幫小子們叫起來,睡個啥勁兒!這場面全是為咱表演的,你倒是快點去呀!”老隊長惟恐他的工人們看不到,狠個勁兒地催老伴。

    有生以來,他幾乎是第一次理直氣壯,大聲大氣,豪邁地命令自己的“太上皇”。

     老伴兒順從地跑進屋,一個挨一個地使勁推搡,頭上汗都出來了,但沒人醒過來。

     環線施工以來,誰也沒睡過這麼香甜的覺。

    今天早晨,他們不願意離開工地,為的就是想看看通車典禮。

    他們在屋裡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一睡着,就睡得沉沉的,大橋上發生的一切,他們都沒有聽到、見到。

    他們沉浸在自己的夢鄉裡,比起世界上一切美好的向往,他們更迷戀自己現在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