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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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夜晚,城市到處張燈結彩,高大建築物和一些公共場所都裝飾上一串串彩燈。

    遠遠地望去,宛如一串串懸在空中或天上垂挂下來的碩大寶石、珍珠項鍊。

     今年的“五一”勞動節,節日的氣氛顯得分外濃,各類演出,各種舞會,各大遊藝場所,吸引着成千上萬的愛好者。

    環線通車帶給城市的喜悅,使市民喜氣洋洋。

     廈門路222号門樓上方,也懸挂起兩隻大紅燈籠。

    逢年過節,警衛班的戰士都把它挂起來。

    今年“五一”節,值班門衛,沒像往年那樣在紅燈籠上貼上“五一”兩個黃紙剪字,而是遵從市委書記夫人的旨意,貼上了兩個大大的字。

    而且戰士們還換上了嶄新的軍裝。

    ———一會兒将有大批客人光臨這座花園别墅,市委書記家要為女兒舉辦盛大的婚禮。

     沈萍今天格外忙碌。

    直到半個月前,她才決定,女兒的婚事就在本市辦,婚禮就在自己家裡舉行。

     在這之前,她曾設計過兩個方案,全被高婕、張義民和老頭子否決了。

     她曾想讓高婕旅遊結婚,然後到青島舉行婚禮,這是一種受年輕人歡迎的結婚方式。

    偏偏高婕不同意,她哪兒也不想去。

    張義民又不好請假,他挑的擔子不是想擱幾天就能自己決定的。

    沈萍隻好放棄這一想法。

     她又設計了第二種方案。

    在市委第一招待所為女兒舉行婚禮。

    那裡面的大餐廳正好可以舉行儀式,并且能擺二十幾桌酒席,這樣可以把女兒的婚禮搞得氣派一些。

    伯年是市委書記,市裡各方面的領導和平日裡給自家提供方便、幫過忙的老朋友,足有二百多人。

    這樣辦,錢是要多花些,但這也是一項感情投資。

    老高平日死死闆闆的,難免得罪一些同志,趁婚禮也好為他籠絡籠絡感情。

    誰又知将來能用上誰呢?更何況,老高離休為時不會太遠。

    在位時高朋滿座,離位後未必不庭院冷落。

    何不借機熱鬧熱鬧,讓女兒的心裡得到點安慰,也給女婿增添些榮耀。

    今後孩子們的成長進步,還得靠這些人配合幫助呢。

    她算了算,其實也花費不了太多的錢,市委招待所是專門招待市裡客人的,用不着租場費和服務費,宴席也隻收成本費。

    而且還有國家補貼,外邊飯店三百元一桌的宴席,這裡也就收五十元。

    當然要想按這個價格辦,需要老頭子出面。

    但她剛一提出這個方案,高伯年就堅決反對。

     依高伯年的意見,就在家裡擺上兩桌,請請老戰友,再加上張義民一家人,有那麼個意思就行了。

     沈萍不依,她堅持要辦出一個大場面。

    她結婚時,發了幾塊糖,把被子一挪窩,太窩囊了。

    什麼影響不影響的,時代不同了。

    她決定就在家辦,并且不跟高伯年商量,發出了一百多張請柬。

     她把市委招待所的廚師和服務員請來幫忙;采買工作交給了商業局副局長;借餐桌、碗筷、酒具的活派給了市委辦公廳的一位處長;婚禮布置她調來了警衛班的幾個戰士,指揮當然由她親自擔任。

     高伯年參加完通車典禮後,就一直呆在樓上,樓下沈萍的忙碌和女兒的婚禮,他絲毫沒有心思過問。

     他原打算,通車典禮之後與中央領導認真地談一談。

    中午北京卻來了緊急電話,說有重要會議,要求兩位領導同志立即回去,與他的談話,隻好推遲。

     “伯年同志,這兩年你們市各方面工作成績都很大,基本路子是正确的,你要多支持鴻喚的工作。

    ” “有不同意見是正常的,但重要的是要看哪個意見更有利于推動改革。

    ” 兩位中央領導與他分别時講的這兩句話,他越琢磨,越覺得對他帶有批評的意味。

    這種明顯的偏袒,讓他很不舒服。

    這口悶氣堵在心裡,攪得他心煩意亂。

     沈萍卻一趟又一趟上樓找他的麻煩。

     “你可真坐得住,人家警衛班的同志在下面幫忙,你當書記的該下去慰問慰問,說幾句感謝的話。

    ” “平時不該代表我辦的事,你亂代表,現在你能代表我說幾句,你又不代表了。

    ” 沈萍沒工夫和他争辯,下樓去了。

    十多分鐘後又走上樓來:“廚師來了,人家是沖你才登門幫忙的,你去看一眼。

    ” “不去!誰請來的佛誰拜!” 沈萍狠狠瞪了他一眼,氣哼哼地走了。

     最後一次,沈萍破門而入,終于把高伯年惹火了。

     “誰讓你搞這套?你瞧瞧廈門路222号哪家像你這樣?” “我怎麼了?徐克給兒子結婚,不也是熱熱鬧鬧的!” “你和徐援朝比?徐援朝判刑了,你也想讓你的孩子判刑?” 一句話把沈萍也惹火了。

     “你還好意思提援朝判刑的事?現在社會上一些人專門找幹部子女的毛病,有屁大的事就給嚷嚷得滿城風雨,好像我們的子女全是依仗權勢,胡作非為的人。

    幹部子女犯了點錯,就恨不得加重懲罰,槍斃了才好。

    徐援朝他們無非是想多弄點錢,現在社會上誰不想着錢?到處撈錢的有的是,你們怎麼不管?那些個體戶,兩三年就成了十萬富翁、百萬富翁,那門道能正嗎?對那些流裡流氣的小流氓你們束手無策,還一個勁兒地支持,對這些革命後代倒認起真來。

    ” “誰犯了法都要治罪的。

    ”高伯年忿忿地回擊沈萍。

     “我真看不透!你要抓,你的監獄裝得下嗎?而且你敢抓嗎?援朝的案子,閻鴻喚一拍闆,你連句話都不敢說了。

    閻鴻喚沒扛過槍,一個普通幹部提上來的,沒有是非原則,沒有無産階級感情;你呢?你可跟徐克是老戰友,你的感情也沒有了?我看一會兒見到老徐你怎麼交代?” 沈萍又像往日發脾氣時高喉嚨大嗓門地嚷起來,高伯年隻好把自己想嚷的話憋回去。

    他克制住自己,婦人之見,不必計較。

     “記住,徐克來時,千萬不要提起徐力裡和徐援朝。

    ”他對妻子說。

     當他知道沈萍去信邀請徐克參加高婕婚禮的事,大發雷霆。

    徐克現在是什麼心情?請他來參加喜事,等于一個強刺激。

    高伯年對徐克的感情很深。

    每當閻鴻喚的一些做法引起他反感的時候,他腦裡總浮現出當年他與徐克配合工作時的情景。

    那種融洽與默契,一方面來自徐克同志的領導水平,另一方面就是自己懂得市長在市裡是一個什麼位置,自覺地尊重與服從市委書記的領導。

    而這一點,閻鴻喚恰恰不懂。

    他沒想到的是,昨天徐克特意打來長途電話,告訴高伯年,他今天一定要趕來參加高婕的婚禮。

    老戰友的情誼讓高伯年極為感動。

    今天,對這場婚禮,他惟一感興趣的就是能見到徐克,他有許多話憋着要跟徐克談。

     “你少假惺惺的,說不定徐克就是來找你算賬的。

    ”沈萍白了丈夫一眼,轉身下樓去了。

     張義民幫助幾位服務員把餐桌台布鋪好,看看表,覺得快到客人們來的時候了。

    他走進自己的新房,新房布置得十分雅緻。

    高婕一個人穿着拖鞋,坐在沙發上漫不經心地翻着畫報。

     “都什麼時候了,快換上衣服,臉上也該化化妝了。

    ”張義民見高婕懶洋洋的樣子,心中有幾分不快。

     高婕放下手中的畫報。

    婚禮對于她隻不過是一種欺人耳目的形式,一個新聞發布會,把她早已嘗受和體驗過的内容合法化。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意義?一個沒有任何新鮮感的結合,一個女人不能享受到花燭之夜的喜悅和羞怯,也是一種人生的遺憾,這種感覺人生隻能有一次,而她享受這感覺的機會早在一年前被一時的沖動、狂熱和饑渴無情地取代了。

    她現在惟一的感覺,就是一會兒要下樓參加一個會,或者是去演一場熱鬧的啞劇。

     張義民把高婕的婚禮服扔給高婕,自己則換上沈萍特意到出國服裝店為他定做的深色西裝,打好領帶,又在胸前别上一朵紅絹花。

     “動作迅速點,我先到門口迎候客人。

    ”張義民朝高婕又催促了一句,匆匆走了。

     他的語氣、神色和緊張的動作,也同樣像一個趕場的演員。

    高婕在心裡苦笑了一下。

     張義民走下樓,發現沈萍請來的婚禮主持人、市委三處的劉處長,老遠就向他伸出熱情的手。

     “今天新郎官太精神了。

    ”處長親熱地握着張義民的手,“為老弟,我可是忙前忙後,腿都快跑斷了。

    ” “太謝謝您了,環線工程我離不開,讓你老兄受累了。

    ”張義民知道這幾天婚禮的籌備劉處長幫了不少忙,可他同這位四十多歲的處長接觸不多,平素也沒交談過。

     “咱們之間沒的說,應該的。

    ”劉處長拿出一個大紙盒,“為恭賀你的新婚之喜,我和你嫂子送一份小禮物,留個紀念吧。

    ” 張義民打開紙盒,裡面是一對精緻的景泰藍花瓶。

     “這讓你太破費了。

    ” “哪兒話,輕、重是我的一點心意,比不上外貿公司侯經理的鋼琴。

    ” 張義民不得不佩服丈母娘的高明。

    今天的宴席總共花了不過三千元,可目前卻已收到了上萬元的禮品,他不禁又想起羅曉維經常熏染他的話“權勢運用得當,錢就會比一切渠道來得更便當”。

    想到囹圄之中的羅曉維,不知怎地,他心中忽地掠過一絲憐憫。

     劉處長又神秘地把張義民向旁邊拉了拉:“聽說閻市長準備提你當建委副主任了?” “我沒聽說呀,”張義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