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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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是你哥。

    他告我,修環線,閻鴻喚湊錢難着呢。

    今天,寶柱又說,工人幹活都玩了命,上面卻不讓發獎錢,這不說明,市裡沒錢嘛。

    第三就是報紙宣傳了。

    為什麼宣傳工程師捐五千?這就是政府的希望,希望老百姓都跟這個工程師學。

    現在捐一萬,準能撈個資本,别人要再搶了先,你再捐一萬元,也差大事了。

    ” “國家沒錢,就别修。

    ” “這你就不懂政治了。

    ”萬家福晃着腦袋,“就從這一點,我看準閻鴻喚是個幹大事的人,将來一準能上……” 他指指天。

     “閻鴻喚上去了,還能帶上你?” “他到了中央,當然帶不上我,我算老幾?我也不是當官的材料。

    我要的是護身符,就像你哥,給市長當過秘書,誰敢惹?現在市長缺錢,我帶個頭,這就叫政治投資,成為閻鴻喚的政治股東。

    ” “說的是什麼呀,我聽不懂。

    我就一條,扔出去一萬我得聽見響兒,要不,我可不饒你。

    ” 張義蘭俨然已經是七八萬元的主人。

     兩人說得熱火,忘了點。

    一個鐘頭過去了,隻有來往過路的,沒有在攤前停留的。

    人們逛衣服市場,喜歡在一溜幾十個上百個衣攤前,挑着樣式,比着價錢買。

    就剩一個攤,汽燈都顯得冷落,又失去了參照系數,索性沒人瞧攤子一眼,況且深更半夜冷天冷地,誰都急着往家奔。

    他們的脖子越縮越短,腰越來越彎,不停地跺腳,還是凍得發麻。

     “收攤吧。

    ”義蘭有點上下牙打架。

     兩人動手拆攤,裝車。

     “冷不冷?”家福握握義蘭凍紅的手。

     “廢話!”義蘭嬌嗔地說。

     “一會兒,到沒路燈的地方,我摟摟你就暖和了。

    ” “去你的。

    ”義蘭推了家福一把,她常看到晚上牆角街邊一對對男女親昵,曾經羨慕過那些被小夥子愛撫的姑娘。

    家福的話使她心裡美滋滋的。

     “怕什麼,我倆搞對象,正大光明,早晚結了婚還不是一回事。

    ”家福握緊了義蘭的手。

    最近張義民的态度突然有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看見萬老頭又親熱又客氣。

    家福爹心裡的氣消了,同意了家福和義蘭的事。

     “呸,誰跟你結婚,到現在連個定婚戒指都不給我買。

    ”義蘭嘴硬,身子卻有點發軟。

     “隻要你同意,明兒我就買。

    ”萬家福大喜過望。

     “我可要好的,上面帶貓眼的,店裡小蔡結婚時就戴一個那樣的,誰見了誰都說好。

    她那還是假的,我得要真的。

    ” “沒問題,哪個最貴,咱買哪個。

    ”家福緊緊握住她的手,往自己懷裡拉。

     張義蘭掙脫開:“你甭動手動腳的。

    買了戒指,才算定婚,到那時……” 她擡眼瞧瞧萬家福一臉窘相,又笑了,湊到他耳邊小聲說:“到那時,我什麼都依你,随你的便……” 萬家福高興了,順勢在她臉上吻了一下。

     義蘭吓了一跳,臉刷地紅了,趕緊看看四周,忽然她一拽家福羽絨服的袖子。

     “哎,你看那是誰?” 家福順着義蘭的眼看過去,迎面走過來推車步行的一男一女,兩人漫步低語,像一對戀人。

    仔細一瞧,男的竟是史春生,女的卻不認識。

    打個招呼吧,他剛想張嘴,義蘭又一拉袖子:“快背過身去。

    ” 家福和義蘭背轉身子。

     史春生仿佛并沒發現街上還有人,兩個人低頭慢慢向前走去,走出五十米。

    義蘭悄悄轉過臉,看着不遠處那一對:“春生在外邊搞破鞋呢。

    ”她詭谲地說。

     “怪不得他鬧離婚,原來有個第三者……” 兩個人同時轉過身,望着那一對兒的背影,為今晚上這個重大發現而興奮。

     今晚太來勁兒了,義蘭想。

     “你打算怎麼辦?”春生問黃硯秋。

     黃硯秋到底還是被開除了。

     戴維簽的決定。

    春生和工會主席出面幹預,無濟于事,反倒使戴維愈加怒不可遏。

    戴維已經忍耐很長時間了,沒有副總經理的阻撓,黃硯秋早被開除了。

    沒有制裁就沒有管理,沒有嚴格管理就沒有鳳華的發達和利潤。

     怎麼辦?是指工作,還是指生活?黃硯秋聽不出他問的是什麼。

    工作,無非是回到原來的飯店去。

    那是中國人出錢蓋的由中國人管理的中國人的天下。

    雖然飯店的工作條件、設備條件比鳳華差,還會遭受别人的冷嘲熱諷,但總能容納她。

    雖然在那兒下級對上級也絕對服從,遭到的麻煩并不比鳳華少,甚至很多事會更難辦,但她還是願意在國營飯店幹。

    那裡總有自己說話的權利、争辯的權利、發洩不滿的權利,而在鳳華沒有。

    當她衣冠楚楚、風姿動人地候立在豪華的前廳時,當她忍受着那個藍眼睛的戴維無情的斥責時,甚至當她從那白種人手中接過一筆為數豐厚的獎金時,她總有一種寄人籬下,受人奴役的心理失重感。

    被開除,何嘗又不是件好事?隻是離開了史春生,她的生活将變得黯淡無光。

    生活,下一步的生活倒是她想得更多的事。

    丈夫不肯離婚。

    男人嫉妒起來比女人更厲害。

    他認定她是另有目标才和他離婚的,僅僅因為這種推測,便堅決不肯離婚。

    兩個人的存款被他藏了起來,孩子送到了奶奶家。

    她想孩子,就得到婆婆家去看,而每看一次孩子就得忍受一次婆婆指雞罵狗的惡語中傷。

    她愛孩子、想孩子,這種心理被丈夫看出,便提出了離婚的條件:孩子留下,東西什麼也不許拿,一個人滾蛋。

    她可以不要東西,但孩子,她一定要。

    離婚條件談不通,離婚成為懸案。

    她聽說,夫婦因感情不和分居兩年,調解無效,街道就可以判離,于是便搬回自己娘家住。

    沒想到那男人又找上門來,賴到晚上不走,聲明若不同床,他就要把她的醜事嚷得她家街坊四鄰全知道。

    她的父母是一對怕事的中學教師,從沒見過這種架勢,隻好壓服女兒。

    她不肯,她沒有醜事,不怕他鬧。

    結果他便鬧翻了天,氣得父母連她一起轟出家門。

    她隻好回到那個“家”。

    晚上回家,她做好飯,他進門便吃,吃完又去打麻将牌。

    她洗衣服,看書,困了就睡。

    剛一入睡,又被半夜回家的他砸醒,粗魯的蹂躏和無數個下流的提問。

    她不回答,他就打就吵就罵,吵罵打到他自己都失去了興趣和力氣,才停止。

    她蒙上被流淚,淚幹了,天也亮了,爬起來還要去上班。

    這種循環往複的生活,她過夠了。

     “我也不知道。

    ”她隻能這麼答。

     “别沒信心。

    ”他說。

     “你指的什麼?” “都指。

    工作、生活。

    ” “你呢?怎麼打算的?” “我得在鳳華堅持下去。

    一直到把鳳華的管理權全部抓到手。

    十年的合同期不算長。

    既然國家付出了高昂的學費,再難以忍受,我也不想半途而廢。

    ” “十年以後,我若想回來,那時你要不要我?” “當然要。

    ”史春生抓住黃硯秋的手臂,“回去後,可能會聽到些風言風語,不要理睬它。

    一心把鳳華管理上的好經驗拿過去,試一試。

    争取闖出一條适合中國國情的飯店管理路子,到時候,我請你回鳳華當副經理。

    ” 黃硯秋苦笑一聲:“我不過說說而已,和你在一起工作是不可能了。

    我給你惹了不少麻煩,心裡總覺着對不起你,過去心裡有什麼苦悶,願意和你說話,以後分開了,也就沒了談心的機會。

    ” “你遇到什麼事兒,就給我打電話。

    ”史春生心裡感到苦澀。

    每當他和黃硯秋在一起,總是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的老婆王敏和那個占有黃硯秋的丈夫。

    該詛咒的婚姻,一條橫在他和她之間的深溝。

     “不,我不想讓别人猜測、說閑話。

    ”黃硯秋搖搖頭,“我要挺着腰闆兒活着,你更需要這樣,對嗎?” 史春生默默地走着。

    是的,為了他現在的成功,他不能讓流言伴随着自己,而他們的周圍總是有一些過分“關心”别人私事的人,把别人的痛苦當作自己興奮的談資。

    他愛身邊這個女人,他同樣愛自己的事業,與他的“野心”相比,他又把一切看得很輕,在他卧薪嘗膽之際,自己不能落個“第三者”的名聲。

    在中國,“第三者”是個千鈞重負,再硬的漢子也要被壓彎的。

    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