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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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勞動量?整個工程隊隻領取一萬元獎金,這一萬創造了六十萬元的價值! 他把電話打到了總指揮部。

     “正在施工又要緊張開始時,突然來這麼一下子,工人們會怎麼樣想?咱們政策一旦制定,就不能老變!” “建華,你放心好了,政策一定兌現。

    ”曹局長聽後當即回答,“鳳凰橋施工隊這個月的獎金晚發兩天沒什麼,你現在要集中精力考慮光明橋的施工方案。

    ” “局長,咱們必須把話說清楚……”楊建華惟恐局長放下電話,扯開嗓門喊着。

     “說清楚什麼!”局長厲聲回答,“現在根本說不清楚!咱們現在要清楚的是道路改造的形勢!為了不給全市生産帶來更大影響,為了早一天解決交通堵塞擁擠的現象,市民們天天盼着環線早日全線通車。

    市政府要求我們四月底必須全線完工,你算一算時間,距今天隻有一百十一天,你自己考慮考慮,有沒有你說清楚的時間!” 局長啪地挂上了電話。

     說清楚?! 楊建華從雲山霧海中鑽了出來,這才明白,市裡來的人根本不是總結什麼事迹、經驗,而是針對二公司,針對他楊建華來的調查組。

     他回過頭,走到工棚門口,一腳踹開了工棚大門。

     屋裡的人看見楊建華氣勢洶洶地出現在門口,都愣住了。

    一雙眼睛驚恐地望着他。

     冷靜,冷靜!你現在不是一個普通市政工人,而是領導着一個公司的經理! “大家可以散會了。

    市裡來通知了,請你們幾位立即回原單位。

    ”楊建華語氣認真地說。

     工人們立即紛紛離開。

     “市裡誰來的電話?”調查組的人問楊建華。

     楊建華關上工棚的門,轉過頭去,盯着發話的人:“我。

    ” “你?!”那人一驚,随即質問,“你有什麼權利假冒市裡!” “你們有什麼權利來這裡?!”楊建華反問他。

     “我們是受市委的委托,是組織決定的。

    ” “組織決定,這兒的任務是修立交橋!你們是來幹什麼的?” “開個座談會。

    ” “這兒隻需要站着幹,不需要坐着談。

    這兒是什麼地方?你們知道嗎?這兒是第一線,是戰場,以後不許你們随便進入我二公司的工地。

    我們不需要你們!” “如果我沒猜錯,你的名字叫楊建華。

    ”調查組主持人站起身來,“你這種态度是錯上加錯!” “一點不錯,楊建華就是我。

    這兒我說了算。

    請你們立即回去!” “你不要心虛嘛,如果沒有問題,怕什麼?” “正因為我不怕,所以我才敢命令你們離開,叫你們從鳳凰橋工地滾出去!” 楊建華打開工棚大門,說:“請吧!” 一行人灰溜溜地走出工棚,調查組長氣急敗壞地甩下一句話:“我們要向組織部彙報你的問題!” 傍晚,鳳凰橋工地從未有過的寂靜,苦幹了幾十天的工人們早已進入夢鄉,準備迎接下一個更艱巨的工程。

    在白熾耀眼的照明燈下,寬闊颀長的橋身靜靜地卧在那裡,像個正在酣睡的睡美人。

     楊建華獨自走上橋頭,凝視着這座他和工人們用血汗築成的藝術品。

    他為自己這支隊伍而驕傲。

     他剛剛從待業大軍加入到這支隊伍中來時,市政工人是被市民歧視的。

    由一支考不上高等學府,又沒有一個好爹娘的青年為主體的大軍。

    世俗的偏見,市政工人自身的表現混雜在一起,使自己的地位在衆多行業中淪為最低等。

    一半以上的适齡青年苦惱地找不到對象。

    矮人三分的屈辱感像陰雲籠罩着市政工人的心。

    他們發洩自己情緒的辦法是徹底毀壞自己的形象,頭發留得像女人,臉不洗、鞋不擦,身上穿件破棉襖,扣不系,帶不紮,麻繩一根勒當中,他們自嘲地編句順口溜:“遠看像逃荒的,近看像要飯的,仔細一看是市政的。

    ” 那時候,市民常常看到這種情景,上下班必經之路被刨個槽兒,刨出的土堆在邊道上,汽車隻好繞行,推自行車的和兩條腿走的,擠在邊道上翻山越嶺、跳躍前進。

    施工工人根本不去鋪設管道,或去整修路面,而是東倒西歪,仰着、卧着、坐着、趴着看行人的西洋景兒。

    他們打盹、聊天、打牌,一條一百米長的路面能耗一個月。

    路人看不慣,有那多嘴的質問一句,便會引起這些有火沒處撒的工人群起而攻之,什麼話難聽甩什麼。

    市政工人野,人們都說他們野,他們索性野起來個樣兒給你瞧瞧。

    讓幹活?先給錢,給多少錢幹多少活兒。

    沒獎金?那就慢慢耗,耗到上頭交不了差給了錢再幹。

    頭頭搔頭皮,現在工人的覺悟太低,眼裡光有錢。

     錢?給多少錢能買來工人的自尊? 如今,同樣也是這支隊伍,拉上來卻創造出發達國家用先進機械也難以達到的高速度。

    赢得了社會各界的贊譽和支持。

    一條環線,神奇般地在短短幾個月時間醫治了社會與工人自我之間兩方面的心理痼疾。

    文明施工,施工不擾民,沿線為民服務,市政工人的形象在市民眼中變得高大了。

    工人們也在社會價值的天平上發現了自己。

    在他們懂得了自尊的同時,有了自尊。

    在這條全市人民關注的環線上,在這個前所未有的巨大工程中,他們自豪地成了主角。

    楊建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對自己的隊伍充滿信心。

     鳳凰大橋竣工了,等待他的卻是誣陷和打擊。

     一定是有人搗鬼! 不幹了,何必自找苦吃!楊建華越想越覺得撒手不幹是最好的選擇,誰眼紅這個“經理”的差事誰來幹,誰他媽的覺得獎金發多了誰來幹幹試試!他回他的施工隊,還當他的副隊長。

     “楊建華。

    ”一個清脆熟悉的聲音,是肖玲。

     “這麼晚了,你跑到這裡幹什麼?”楊建華望着大橋,并不轉身。

     肖玲把手中的大衣披在建華身上:“我在局裡聽說了,趕來陪陪你。

    ” “聽說什麼?” “聽說你把市委派來的調查組臭罵了一頓。

    調查組跑到總指揮部,讓曹局長立即停你的職。

    ” “停職吧,我正不想幹呢!”楊建華氣頂腦門。

     “曹局長兩眼一瞪:停了他的職,你們哪一個能指揮?他把那些人噎了一頓。

    ” 一股暖流沖擊着滿心的委屈。

    她冒着風寒趕來,就是為了告訴他這些,他感激地望着肖玲。

     在鳳凰橋施工的日子裡,肖玲經常活躍在工地,為工地寫報道,施工隊高昂的士氣,有她一份功勞。

    她每次來,都像過去一樣,和工人一起說說笑笑,忙東跑西。

    她的汗水和笑聲融進了這座大橋。

    楊建華和她沒有再談什麼,他想避開老隊長那天提出的話題,躲開肖玲那天真、坦白,充滿柔情蜜意的目光,和那目光中的期待。

    然而他不能。

    他越來越喜歡這個活潑而又帶有幾分幼稚的姑娘,她已占據了他心底那塊空白。

    即使在最緊張最忙碌最喘不上氣來的施工緊張時刻,他一看到她嬌小、輕捷的身影,心裡就會莫名地愉快和興奮。

     他想,她對他的愛慕不過是種浪漫的想象。

    當他把自己家庭和經曆中的一切全告訴她後;當她冷靜,現實地考慮到今後的生活;當她與他的結合面臨社會世俗的偏見和冷遇時;她該怎樣選擇和對待自己的選擇? 工程太緊張,他顧不上跟她談。

    等大橋竣工後,挑一個明月皎潔的夜晚,他要跟她談。

     現在,這個夜到來了。

    卻在他如此心境之下來臨。

     “肖玲,你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 “聽說,有人向市委書記告了你一狀。

    高伯年批示,要認真調查,并立即停止二公司的獎金。

    ” “是誰告的狀?告什麼?” “不知道。

    市委送來的那份文件,當場就被曹局長撕了,你不知道,曹局長的火氣比你還大。

    ” “火氣?……”楊建華冷笑一聲,“鳳凰橋工地的工人連軸日夜苦戰,卻拿不到應得的報酬。

    我這個經理對得起我們工人們嗎?我怎麼向大夥交代?整天喊改革,叫改革,工程承包時都呼萬歲,上面要建設,要質量,要省材料,工人都做到了,為什麼偏偏落實工人們經濟所得這一項時,眼就紅了,就沒人為工人說句話?高伯年下令停發獎金,那麼就請他下來幹幹試試,他坐在洋樓裡能知道工地沙土中的工人是怎麼幹的?我楊建華不幹這種失信于民的事,曹局長光發火有屁用,他該頂住,獎金照發。

    ” “你不能怨曹局長,他不贊同市委的做法。

    ” “不贊同?不贊同也得執行對吧?不執行就要丢烏紗帽,為了保烏紗帽就得昧良心,就犧牲工人的利益。

    ” “那你打算怎麼辦?” “不兌現,我就不幹了,不用他撤職,我辭職。

    ” “你錯了……”肖玲突然打斷楊建華的話,“我一直很佩服你,沒想到你的骨頭這麼脆。

    不幹了,算什麼英雄?把位子讓出來,就算你有能耐,你不是說過‘一定’要把全市最大的光明橋拿下來嗎?” 她用語氣強調“一定”二字的分量,話罷,用一雙美麗的眼睛逼視對方,但很快肖玲又害怕了,她怕楊建華生氣。

     她第一次敢于教訓她心目中的偶像。

     她是獨生女,母親五年前去世了,父親是醫院的藥劑師,非常寵愛自己的女兒。

    女兒太像她的母親,因此父親的疼愛中更多的又是放縱。

    肖玲從小自由自在長大,性格單純,又有幾分潑辣。

    她和父親的關系與其說是父女不如說是朋友、忘年交的朋友。

     她由衷地欽佩楊建華,甚至是崇拜他。

    她從小一帆風順,羨慕楊建華那代人的坎坷,她天真純潔,最欣賞楊建華的成熟深沉。

    一舉一動,有一種男子漢的特有風度,她的那些同齡男同學在楊建華面前,不過都是些乳臭未幹的毛孩子。

    自從楊建華在她心中站定,她的性格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去掉了幾分“假小子氣”,增添了幾分羞赧;少了幾分爽快,多了幾分含蓄。

    少女的心理随着生理的成熟發生着微妙的變化。

     這種微妙的變化,沒能躲避過父親的觀察。

    她告訴了父親。

    沒想到父親勃然大怒,差點讓她認不出自己的父親。

     “我不同意!”父親臉色鐵青,“他要學曆沒學曆,要工作在建築隊,而且是個大你十歲的二婚頭!” “二婚頭,那怎麼了?你不就是比季姨大十歲的二婚頭嗎?您不同意我,我就不同意您。

    ”肖玲早料到父親會反對,但她手中掌握着回擊的王牌。

     半年前,父親經人介紹與一個“老姑娘”戀愛了,兩人年齡恰恰相差十歲。

    父親同女兒商量,女兒深明大義,為了父親的幸福,她開了綠燈,可如今,父親卻給她開了紅燈。

     女兒的話使父親卡了殼兒。

     但他态度仍很強硬。

    他的情況與女兒不同。

    小季三十八歲,上山下鄉八年,待業一年,上大學四年,好好的一個眉清目秀的姑娘讓命運耽誤了“個人問題”,這個年齡不找“二婚頭”,就得當一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