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關燈
我包了。

    你這筆錢應該派點大用場,花在與鳳華利潤直接有關的實際事情上。

    ” “對,隻是您認為———” “比如快要開工的道路改造工程,你應該投點資,哪怕是象征性的,影響可就大了,既有利于解決你的問題,又幫助了城市建設。

    戴維先生,這筆買賣做不做?我保你現在投資五十萬,三年後,你就會從中得利,十幾倍地賺回來。

    ” 戴維心悅誠服地與市長達成了協議。

    他送走市長,回到辦公室門口,正碰上迎面走來的副經理史春生。

     “史先生,黃小姐最近連續遲到,如果再發生第六次,我就要解雇她。

    ”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

    ”戴維冷冷地說,“在管理上,您得服從,我是總經理。

    ” 望着這個高高的美國人傲慢的背影,史春生沒再多說一句話。

     總經理已經開除了一個客房部的女領班,因為她在上班時間溜出去買了一斤毛線。

    史春生和工會主席出面幹預,幹預的結果,仍是開除。

     “這兒不是殖民地,憑什麼他戴維說開除就開除?我們是在自己的國家、自己的飯店裡工作,憑什麼由外國人說了算?!”客房部女主任黃硯秋當時就強烈不滿。

     不是殖民地,也不是外國人的領地,是在中國,在自己合資修建的飯店裡。

    但這又能怎麼樣?戴維實施的是LTT一整套的飯店管理,而國家派他到這個飯店任副經理,就是讓他學會這種管理。

    協議書明确規定了總經理有權開除、處分任何一個違反紀律的人員,甚至包括他副經理在内。

     下一個被開除的難道就是黃硯秋? 黃硯秋原在國民飯店時就是客房部主任,是史春生的得力助手。

    她是一個漂亮、文靜、内向的女性。

    她從不愛多講話,總是認認真真地做着服務員們不願做的許許多多細小煩瑣的事情。

    他們常常在一起聊天,上山下鄉的經曆,給他們提供了共同的話題,也使他們對生活有了許多共同的感受。

    談得多了,也就深了,他知道她内心的苦悶,她有一個不求上進、無所追求而又嫉妒心極強的丈夫,靠着老子有些存款和自己外表一副文質彬彬的皮囊混日子。

     他把她帶到鳳華飯店。

    他總想為她做點什麼。

    但他沒想到鳳華飯店卻給她帶來一系列危機。

     先是她丈夫,對她早出晚歸越來越持懷疑态度。

    鳳華工作節奏快,當她一天精疲力竭,沒有興緻與他同床時,他竟斷言她白天同外國男人睡了覺,而且調到鳳華飯店就是為了這個。

    黃硯秋忍受不了丈夫的侮辱,對抗的結果竟是丈夫一頓毒打。

    黃硯秋隻好忍着疼痛,爬起來去上班。

    她到了班上,就不想再下班,可是鳳華嚴格規定,下班之後,必須離開飯店。

    鳳華不需要她以飯店為家。

     再就是她的遲到問題。

    她家離鳳華很遠。

    順利時騎車也得一個小時的路,要是趕上道路堵塞,時間就無法掌握。

    她不得不繞路走。

    但市區的路幾乎到處堵,她隻好天天提前一個小時離家,躲開交通擁擠的高峰,才能保證按點到店。

    而來早了,不到交班時間不準進店,她就得在門外等上一個小時。

    她被弄得筋疲力盡,可偶爾一晚,趕上了高峰期,就遲到,她已經遲到五次了。

    戴維發出了黃牌警告,那是威嚴不可侵犯、不可動搖的警告。

     史春生感到自己的無能,他無法解除黃硯秋的危機。

    第一個危機,他無法,他有老婆,他不能做她的丈夫,去理解、信任、愛護、體貼她;第二個危機,他也無法,他既不能疏通堵塞的交通,也不能更改鳳華的規章。

     鳳華,給他和她的生活帶來多少煩惱! 他走到走廊的大玻璃窗前,看見市長一行人正走下台階,市長容光煥發,神采飛揚。

    市長,你的生活中也許沒有我這麼多煩惱吧,史春生想。

     閻鴻喚和一行人走下台階。

    他走向汽車,剛想鑽進汽車,衣角卻被人拽住了。

    綠化委員會秦主任沉着臉,攔住市長,身邊站着市政府副秘書長。

     “鴻喚,你是存心要撤我的職呀。

    ” 閻鴻喚一見是這老頭兒,馬上明白了他的來意,故意不解地問:“您是市裡的元老,我閻鴻喚哪有膽子撤您。

    ” 秦主任氣哼哼地:“不給錢,你讓我拿什麼去建公園,綠化帶,美化居民區?全是扯淡!” “老主任,錢可沒少給您。

    ” “六百萬,本來就不夠,現在倒好,财政又給我壓下五百萬,這不是欺侮我老頭兒嗎!我的任務寫進你的政府工作報告裡,将來,各部門都報捷,就我完不成。

    到時候,誰又知道我巧媳婦難做無米炊。

    全市老百姓還不罵我老朽無能?離休前,我不丢這個臉。

    ”秦主任越說氣越大,捋下頭上的涼帽,露出一頭花白的頭發,頭頂上騰騰冒熱氣。

     閻鴻喚忍不住笑了。

    前三天,他剛和谷副市長商量妥,把市裡幾大項工程都盡可能地壓縮了投資指标,擠出二千萬為建設超級生活娛樂宮墊個底,其中綠化委員會被壓得最多。

    他背着手,若無其事地說: “主任,先别發火,你那綠化活兒,好弄錢,冷靜冷靜,主意就能出來。

    ” “我想不出法兒。

    ” 副秘書長接過話:“我剛才向老秦建議,搞社會募捐,綠化是全民的事,像兒童遊樂中心一樣,算上郊區,一人一元錢就是四五百萬。

    ” 閻鴻喚搖搖頭:“那法子不能再用了。

    兒童的事業,讓大家捐款,群衆能接受。

    現在孩子是皇帝,為孩子們辦事都舍得掏錢。

    這綠化,老百姓可就不一定認為是自己的事了。

    捐款的事不宜多搞,一塊錢現在不當什麼錢,老百姓不會在乎這一點。

    但這種事搞多了就會影響群衆心理。

    他捐一塊錢就覺得是交稅,共産黨會多,國民黨稅多,咱們可不能會沒減下去,稅也多起來。

    ” “那……”副秘書長無計可施,“那隻好壓縮綠化指标了。

    ” “不行。

    ”閻鴻喚又一搖頭,“老主任說得對,向市民許了願的事,隻能兌現、不能落空。

    老秦,剛才,我是跟您開個玩笑,你的錢,我早就給您想出主意了。

    到時候一分錢少不了你的。

    ” “一言為定。

    ”秦主任半信半疑。

     “一個月以後,五百萬回不到您的賬上,你就到市人大告我去。

    ” 秦主任當然不知道,就在一個小時前,市長為這五百萬開了一個宴會。

     “同志們。

    ”市長舉起酒杯先敬酒,“鳳華飯店建成不久,大家忙得沒有時間光顧。

    這一陣子,諸位為我們城市的工業發展出了力,我本想在這兒慰問慰問大家。

    但我這個市長是個窮市長,市政府也是個窮政府,比不得諸位财大氣粗。

    今兒設個便飯,意思一下,順便談談心。

    飯很簡單,但是總算是在全市最豪華的飯店開的,圖個環境氣派吧。

    ” 局長們注意到餐桌上擺的一人一份的份飯和一人一聽啤酒。

    越是餐廳豪華,越顯得飯菜寒酸。

    局長們都清楚當前中央三令五申不能搞大吃大喝,所以誰也沒挑剔。

    市長講得很實在,也就是意思意思吧。

     市長舉着啤酒杯,向大家敬了酒,開始談天說地。

    由今年工業生産計劃,談到市的整體規劃,由市區改造又扯到環境美化,消除污染和噪音,一頓半個小時的飯,吃了足足一個半小時。

    最後,閻鴻喚指着窗外說: “如果我們全市的整體規劃兩年後能實現,城市就将非常壯觀。

    可就是顯得秃了些,自然色少了點兒。

    假若我們能在所有的道路兩旁全栽上樹,在每條馬路的交叉地開辟出一塊綠地,建它幾座大公園和幾十個乃至幾百個街心公園,所有的居民樓之間都種上草,種上花,那我們的城市就不僅壯觀,而且漂亮了。

    甭說草木綠地還可以吸收塵土、減少噪音。

    我還想圍環線栽圈百米寬的林帶,擋住春季風沙,而且全種上果樹,供市民吃四季水果。

    ” 局長們聽得入了神。

    大家的情緒越聽越高漲,七嘴八舌幫市長出點子。

    有人提出美化市容可以利用屋頂、陽台,搞成花園屋頂和花卉陽台,加上草坪和街心公園,全市将成為一座大花園。

     閻鴻喚的啟發引導達到了預期的目的。

     “大家的主意太好了,就算我們這些人提的建議吧。

    問題在于錢。

    市政府這次搞道路改造,錢都花空了。

    我看這件事還得咱們辦,這可是個對後代功德無量的大事。

    我與在座的湊個份子。

    你們每個局掏幾十萬,對于你們是九牛一毛,加把勁就能擠出來。

    我市政府窮,但也不能落後,掏五十萬。

    将來事辦成了,我負責在市區建幾座紀念碑,把做出貢獻的大局名字刻在上面,讓我們的子孫在綠林叢中念念我們這代人的功德。

    怎麼樣,這個德咱們積不積?” “當然積喽。

    ”局長們紛紛回答。

     閻鴻喚笑了:“今天的客,我請對了。

    ” 一個局長笑着說:“就是吃這頓飯,送的禮重了些,吃三塊錢的飯,得送三十萬的禮。

    ” 閻鴻喚大笑:“大家吃得蠻痛快嘛。

    吃出了甜頭,鬧不好,今後還要請幾次客呢。

    ” 局長說:“不敢再吃了,吃不起。

    ” 大家都笑了。

     這一下,閻鴻喚手中又多出了一千萬。

     秦主任當然對市長敢如此作保不知内情,可老不讓市長走終歸不是辦法,況且他已做了保證。

     “好吧,就按你的話辦,不給錢,你等着吃我的狀子。

    ”秦主任無可奈何地看着市長上了車。

     閻鴻喚和幾個市長乘車沿市區巡視之後,确定了下周政府辦公會的内容,又趕去财貿會議參加了一個小時的閉幕式。

    做了總結式發言後又參加了會餐,待回到廈門路222号時,已經是晚上七點鐘了。

    汽車在樓前小院外停下。

    他每次都讓司機把車停在院門口。

    他覺得在這蔥翠的綠色環境中走上幾十步,是一種難得的享受和休息。

     他現在已經完全習慣而且喜歡起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