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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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時強制架走。

     新任市長擺擺手,登上市政府的高台階,站在門前那隻雄獅的頭上,望着人們。

     他覺得,黎民百姓是沖着他閻鴻喚來的。

    人們忍受不住了。

    老少三代,七八口人擠在一間十幾平方米的小屋裡,十多萬人就住在馬路兩旁用葦席和薄泥蓋成的臨建棚裡。

    這些鬧事者,并非無法無天,大多數恰恰是膽小怕事的規矩人。

    他們沒有房住,新近各區、局用抗震救災款蓋起的一幢幢新樓,但多數用作某些人的“錦上添花”,有的人甚至為四歲的孫子留了一套将來結婚的住房。

    而他們卻仍像沙丁魚一樣擠在自己的小悶罐中。

     一年、兩年、三年……也有的人等了十年、二十年。

     數字最能說明一切,使任何能言善辯的詭辯家在它的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三十五年,全市大中小型企業由一百多個,發展為一千五百多個,增加了七倍。

     三十五年,全市人口由七十萬增至五百萬,增加七倍。

    三十五年,住宅建築面積隻增加了原建築面積的三分之一,人均住房面積僅二點三平方米。

     還說什麼?! 新市長上任了,群衆自願集合,無聲請願。

     閻鴻喚十分激動,群衆無聲的抗議在他眼中比巨大的聲浪更讓他難忍。

    這些人的臉雖然是陌生的,但他熟悉他們的生活,了解他們的品格,因為他就來自他們之中。

     他開口說話了。

    帶着濃重的地方口音。

    他沒用話筒但聲音足以震撼所有在場的人。

    他喊出了四百五十萬平方米。

    隻有這個數字才能拆除這座城市的全部臨建,才能基本緩解群衆住房緊張的局面。

    時間隻是一年,一年的時間蓋出三十五年房屋建築的總和。

     示威者帶着懷疑,抱着希望,散去了。

    四百五十萬這個數字像電波一樣散到全市四百萬人的心裡。

    群衆将信将疑。

     血氣方剛,不知深淺的閻市長,開頭就捅了這麼個大婁子,在他第一次有資格參加的市委常委會上,他受到領導經驗豐富的老同志們一頓好“撸”。

     “沒有經過市委研究,人大會議讨論,個人怎麼就能許願,你知道這樣做,給市委、市政府的工作帶來多大的被動?!”高伯年首先發難。

     “四百五十萬平方米意味着什麼?你根本不懂得建築,這不是搭積木,也不是種莊稼,這是蓋高樓。

    一個億的資金!錢呢?” “這麼大片的居民區,規劃、征地、施工、配套工程……所需的人力、物力、财力、時間……” ……… 一切發言的中心論點,是閻鴻喚擅自說出了一句不負責的空話,給市委的工作造成不可挽回的被動局面,而這種被動,将孕育和導緻一場更大的危機。

     新市長的威信,沒有從零點起步上升,而是一下子跌至負數。

    這麼好激動的人能不能當好市長,領導這麼一座大城市,可靠系數有多少?在市領導決策層裡,閻鴻喚被不滿的輿論和懷疑的情緒淹沒了。

     閻鴻喚要的似乎就是這個效果。

    否則這些人就不能從反證中懂得現代化建設的速度和潛力,就不會留心領教現代管理的手段和領導藝術,就不知道時間的價值和含義,也就無心去創造奇迹。

     “既然不可挽回,就隻好背水一戰。

    因為已經形成被動,隻好被逼着動,為了避免導緻危機,我們隻有抓住戰機。

    這句話是我說出來的,就由我全權負責把話落實。

    ” 閻鴻喚待會議上劈頭蓋腦的大浪過去之後,把頭浮出水面,輕松地回答。

     這一仗,閻鴻喚勝了。

     五百五十萬平方米的新型居民區拔地而起,一年的時間比原以為不可能的四百五十萬,整整多出一百萬,全部臨建棚在這座城市消失得無影無蹤。

    更神的是,他居然有了富餘房解決了近一百萬戶無房和低于标準的困難戶的房子。

     隻有各區、局的區長、局長們心裡明白,這五百五十萬平方米的房子是怎麼逼出來的。

    首先,閻鴻喚全部“借”走了各區、局原先蓋的房子,用于安排臨建戶,同時附加上一道命令:九月份之前,各區、局的臨建房一處也不準存在。

    隻要發現一間臨建棚,查出是哪個局、區的,就免那個區、局區長、局長的職。

    如自己房源不夠,或無力量蓋房的,議價向市裡購買。

    自己蓋樓每平方米造價三百元。

    向市裡購買一平方米收價五百元。

    這樣,各局、區隻好把原先私分的住房先用于安排解決臨建拆除所需用房。

    不夠怎麼辦?疼錢的,隻好自己抓緊蓋,蓋不能随便蓋,統統規劃到市裡圈定的固定區域,雖說遠一點,但征地費免了,市裡都包了。

    疼力的,隻好掏錢,市統建房外檐美觀,内裝修适用,現成省事。

    這麼一搞,自籌建房三百九十萬平方米,集資七千萬元,交給閻鴻喚買房。

    集資各區有各區的點子,各局有各局的高招,化整為零,承包到底,閻鴻喚的手裡立刻有了一億兩千萬。

    拿出四千萬蓋房,三千萬去征地和施工三通一平的準備工作,還剩五千萬貸款,補助文教衛生事業單位,在新建居民區蓋上醫院、學校等配套單位。

     閻鴻喚以靈活的策略,鐵的手腕在市邊上建起了三個大居民區。

     有人說這五百五十萬平方米根本不是閻鴻喚幹的,但閻鴻喚的許諾成為了事實,三個新型居民區奇迹般地誕生了。

     閻鴻喚之所以敢應這個數,是因為他心裡有底數。

    這個數經過他精确地計算和籌劃。

     他上任的第一炮打響了,一亮相就來個滿堂喝彩。

    大街小巷恢複了地震前的面貌。

    中央滿意,市民滿意,市人民代表大會滿意,市委常委會也滿意。

    原先,老百姓對這個相對年輕的市長并沒投信任票,群衆習慣了有過革命經曆的功臣們當領導,打江山的人坐江山似乎是天經地義。

    而忽然間,普通人中間,有人當了市長,頗有微詞,多有不服。

     這一炮,群衆對新市長刮目相看了,開始認為他有些“不凡”。

     閻鴻喚不是程咬金,三斧子下去,勁兒就沒了。

     又一個半年,市區兩條主幹線道路拓寬,這個城市第一次有了兩條三十米寬的道路,又一個半年,三百多個商業大小網點建立起來了,市民們買菜、買糧、買煤難的問題冰釋了。

    再一個半年,四座大型污水處理廠、三座發電廠,又相繼落成……城市建設出現了令人瞠目的大發展。

    現在,閻鴻喚想對這座城市動一個大手術。

    這一斧子砍下去,整個城市就會發生一個根本的變化,随着他政績的積累,經驗的豐富,威信的增長,他的“野心”越來越大,胃口也越來越大。

     這個“野心”是兩年前他去訪問西德時産生的。

    望着那曾是戰争廢墟上建立起來的美麗城市,他發狠,要讓自己的城市超過它。

     “市長,快進京了。

    ”秘書小朱輕輕推推閻鴻喚。

     閻鴻喚睜開眼,注意看看公路旁的裡程碑,距離北京還有三十六公裡。

     小朱翻開一個文件夾:“開始嗎?” “好吧。

    ”閻鴻喚說完又閉上眼,頭仰在座背上。

     秘書開始一項項地把全市生産、建設、财政各方面的數字讀給他聽,這些數字他要核實一下。

     秘書讀完,合上了夾子。

    市長聽的時候沒有打斷他,這說明市長頭腦中不存在記憶誤差。

     汽車穿過一個地道,北京市區出現在面前。

     寬闊的大街,兩旁是排排高聳的高層建築,新建的立體交叉橋劃出遼闊的弧線,給人一種首都現代化宏大的氣勢。

     他的城市還沒有這種氣勢,但他就是為了創造這種氣勢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