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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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價。

    誰知,高伯年第二個月的工資一分也沒拿回家,秘書說,高書記指示用工資把電器的市場差價補上。

    沈萍氣壞了,可又不能動手打。

    現在,老頭兒的身體比不上從前,毛病越來越多,打壞了,損失無法彌補。

    像這一類的事多的是。

    二兒子高地想辦法出國留學,他不管;沈萍不願在醫院裡當書記,想調到衛生局坐機關,他不管;女兒高婕出了這麼個事兒,他還是不管;沈萍怎不惱火。

     沈萍降服高伯年有絕招兒。

    吵吵不過是常規武器,絕非高伯年打不過她,他在戰場上一刀能把敵人砍成兩段,晚上,在床上他能弄得她喘不過氣來。

    憑着這股子力氣,别說她隻小他八歲,就是再年輕十八歲也敵不過他。

    也不全是他顧面子。

    其實他敗給沈萍,是有意讓她,因為她掌握高伯年那次“過失”的秘密,同時也掌握高伯年處處要維護自己正人君子形象的心理。

     其實,沈萍是不會把秘密公開的,損害了丈夫的形象也就等于損害了她自己的形象。

    她不過是拿這個秘密武器作為要挾。

    高伯年竟不掌握妻子的這種心理,連反擊一次的勇氣都沒有。

     高伯年的退讓也是有限度的,他從不放棄原則。

    他可以忍氣吞聲,不争不辯,心裡卻總有個定盤星。

    沈萍深知他這一點,所以凡事也從不硬逼他;一旦她的“秘密武器”失了靈,她也就黔驢技窮,一點威力都沒有了。

     “你到底聽見沒有?”沈萍見他不說話,又動了氣。

     “這孩子太氣人。

    ”高伯年憋出一句話。

     “你不氣人?孩子随你,子不教,父之過,誰讓她有你這麼個爸爸。

    ” 高伯年癟了殼:“好了,好了,回頭我找義民談談。

    ” 沈萍這才松了口氣,一點支撐力沒有地倒在長沙發上:“這個家呀,真讓我操心透了,整整的一夜沒合眼。

    ” “你呀,滿腦子都是家裡的私事,一點黨的事業心都沒有,心胸狹窄,你睡不着覺,别說一夜,就是一個月,也毫無價值。

    ” “那麼你呢?孩子出了事,不是你的事?”沈萍不服氣地嘟囔着。

     高伯年這才感到自己昏頭漲腦,嘴唇和手指也有些發麻,肯定是失眠引起了血壓高,他得趕快去補一覺。

     他緩步走出客廳。

     三 一輛“皇冠”牌豪華轎車,在公路上急馳。

    早晨五點半發車,隻用了十分鐘,汽車就開出市區,駛上通往北京的公路。

    按正常時速計算,閻鴻喚可以六點半出發,但問題在于市裡交通擁擠,晚出發一小時,趕上“高峰”,也許會耽擱一個半小時。

    現在看來,中午前可以趕到北京,先去看看老首長徐克,三點半到中南海見總理,時間安排得很從容。

     “十一點鐘能進北京市裡吧?”閻鴻喚問司機。

     “沒問題。

    ”司機瞄了一下車上的表,知道市長又有意要他提前一點,他把油門踩到底,汽車飛一樣地馳去。

    閻鴻喚放松一下,頭靠在座背上。

    他們都互相摸透了脾氣,司機知道市長一坐上車,就恨不得車飛起來,他問十一點能進北京嗎,就是告訴他,十一點前必須到北京。

     沒有人會想到,這次總理接見,是閻鴻喚自己寫信要求的,他也沒有想到,總理這麼快就和他約定了彙報時間。

    中國老百姓現在仍普遍認為當今政治、實權還要靠“根子”。

    即使在市領導層中間,“背景”的能量也是相當大的。

    他沒有根子。

    要說有,那就算是徐克和高伯年,他是六十年代初市裡樹起的勞動模範,當時,徐克和高伯年接見了他。

    現在徐克退居二線到了中顧委,但和他這個市長沒有任何直接的關系。

    高伯年是現任市委書記,從職務上,黨政兩巨頭屬平級,但高伯年自恃是閻鴻喚的老領導,是他一手提拔的,所以常常不自覺地包辦市政府的工作。

    閻鴻喚越來越感到這個“根子”對他簡直就是一根“繩子”,束手束腳,捆得你揮不出拳頭,邁不開腿。

    他建電廠工程中就被高伯年無休止的幹預弄得哭笑不得。

    其實按閻鴻喚的計劃辦,電廠一年就能完工。

    現在花了兩年的時間,高伯年還認為既快又省。

    理沒法再說清了,真理失去了檢驗的機會,誰會承認這個真理存在過呢?現在,一個宏大的市政整體規劃出台了。

    第一步改造工程就要上馬,他不能再像電廠工程那樣窩窩囊囊地幹。

    他這個人不習慣按常規慣例去思維,他習慣創造奇迹,習慣幹别人辦不到的事情,這或許是他天生的性格。

    他當過工人、車間主任,當過公司經理,當過工業局的局長;在每一個台階上,他都創造過奇迹。

    如今,他要讓他的城市以最快的速度,變成最現代化的大城市,在世界建設史冊上留下這座城市的名字。

    這種在别人看來近乎狂妄的設想,在他到任的第一天起就萌發了。

     三年前,他剛剛當了一個星期的市長。

     擺在他面前,有三份材料。

     一份國務院文件,對外開放的城市名單中,沒有他們城市,理由很簡單:城市環境髒、亂、差。

     市經貿委的一份報告,僅有的兩項議項合資項目,經外商來市實地考察後,均因環境問題,解除先約,拒絕投資。

     “大參考”轉登一條消息,某國際衛生組織來華考察,認為這座城市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一塊地方”。

     這一切都是地震造成的。

     唐山大地震的餘波,波及了半個華北,震毀了這座城市二十萬平方米的房屋。

    大地震使簡陋的防震棚,簡易的臨建房,星羅棋布于全市各個角落。

    市政規劃部門控制失靈,房管部門無能為力,一切任其發展,聽其自然。

     馬寅初先生預言和企圖節制的“過剩人口”、“危機”性生命成熟了,到了結婚,繼續繁殖新的“過剩”和下一代“危機”的時候。

    結婚和養育需要房子,可房子并不過剩,隻有危機,人口急驟增長的速度與住宅建設速度在比例上大大失調。

    一男一女合在一起能生出一個孩子,但絕生不出一間房子。

    兒媳婦不願與公公睡在隻隔道布簾的屋子裡,怎麼辦?于是乘亂,以蓋防震棚的名義在馬路邊蓋間房。

    地震是不是一兩年就消失,誰也不敢打這個保票。

    這房子興許就一年一年住下去了。

    蓋起來,結了婚,以後怎麼辦?人們想也不想,眼下有地方住就行。

    于是,本來就擁擠的城市,窄小的街道,就變得更加擁擠、窄小,越發髒和亂。

     一位副總理來視察,撥了一個億,錢花了一半兒,臨建棚卻隻增不減。

     閻鴻喚一上任,那位副總理就批回市裡一份報告。

    批示上明令要求,一年内徹底清除市内臨建房屋!不然将改組市領導班子。

    這份帶着批示的報告,高伯年轉批給了閻鴻喚。

    新上任的市長一手拿着“通牒”,一手拿着那一個億的另一半兒。

     也許還嫌給新市長的壓力不足,一場無房者聯合靜坐示威爆發了,真是天上地下一起加壓。

     三百多名無房者包圍了市政府大樓。

     他們之中,有年逾七旬的老人,有懷抱嬰兒的青年男女,有從老山前線回來的、被炸斷了雙腿的殘廢軍人……他們坐在樓前的台階上,密密麻麻,堵塞了出入的汽車道,示威者沒有呼口号,隻是沉默地坐着,胸前或手上挂着或舉着牌子,記述着無房者再也無法忍受下去的悲哀。

     閻鴻喚并沒在市政府大樓,他正在财政局聽彙報,接到電話,他立即趕回市政府。

     盛夏,三十八度的北方夏季高溫,人們坐在滾燙的地面上,靜坐示威,有人暈倒了,一個,兩個,三個…… 秘書長建議,通知公安局和武警部隊協助勸解,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