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關燈
行政部被排擠出來,都同這個臉上帶笑工于心計的C.C.幹将分不開的呀!這個畢鼎山,正經的事辦得拖拉、馬虎,有利可圖的事從不放過,是個财迷心竅的污吏。

    雖去法國留過學,學會的隻是跳舞、玩女人。

    西裝穿得筆挺,皮鞋擦得雪亮,像個新派,偏又十分迷信星相巫蔔。

    河南這麼大的災荒,派這個渾蛋來查災,豈不是拿人命開玩笑!想到這裡,心裡生氣,又想:他來,一定對人不會說我的好話!但觀察厲筱侯的表情、态度,似乎也覺察不出畢鼎山挑撥的痕迹,才又定下心來,說:“啊,他還在中懲會吧?” 厲筱侯點頭說:“是呀!這次來的查災大員,有監察委員,也有中央懲戒委員,還帶了一些随員來查災。

    昨天剛到,昨晚省府已經宴請過了。

    日内他們拟到有些地方轉一轉。

    畢委員的新夫人是留美的,據說同蔣夫人關系密切。

    他同銘三長官在西安見了面,他們是有私交的。

    銘三打電話來讓我好好接待。

    我今晨偶然同他談起你,才知你們是老熟人。

    中午便宴,就我們三個,沒有外人,正好暢談暢談。

    嘯天兄,你見到的情況也正好向他講講。

    ” 聽說畢鼎山有了留美的新夫人,并且同上頭扯上了關系,童霜威不禁詫異。

    畢鼎山原來的太太是湖北人,戰前在中央政校受過訓的,是死了還是離婚了?童霜威明白,厲筱侯是要他在畢鼎山面前講講湯恩伯的壞話,但不想同畢鼎山見面,推辭道:“筱侯兄,天熱,旅途勞頓,我身體又不适,怕吃油膩,外加今晚又要上路。

    我看,中午的事就免了吧!” 推三阻四,厲筱侯一定堅持。

    最後,童霜威仍隻好答應赴宴。

     中午時分,柳忠華和家霆在專署住處,由厲筱侯派的邢副官陪同吃飯,招待得很豐盛。

    家霆在吃飯時,将金飾取出,托邢副官代為賣掉。

    邢副官一口應承。

    童霜威則早早就由厲筱侯派車接去赴宴去了。

     原來,酒宴并不設在司令長官部,是設在洛陽東郊十二公裡處的名勝白馬寺裡。

     童霜威到達時,畢鼎山已經先到了。

    天氣炎熱,他未穿西裝,脫了白綢長衫,身穿一套白夏布短衫褲,手搖紙扇,氣色盈和,頗為潇灑。

    數年不見,臉上粉刺依舊,不但未見老,反而發了胖,顯得滋潤了,要不是挺出了肚子,該說是變得年輕了。

    見到童霜威,他親熱地握住手,挺胸腆肚,連聲說:“啊,嘯天兄,你老了!你老了!”一股做作勁兒,使童霜威感到肉麻。

     白馬寺據傳是中國第一座佛教廟宇,建于東漢,背負邙山,南臨洛河。

    寺院大門口甬路兩旁對立着兩匹石馬,古刹黃牆,茂林高塔,風景幽美,隻是天太旱,樹木葉片稀落,蟬聲也極少。

     酒宴,設在毗盧閣旁的一個小院樹蔭下,大樹葳蕤。

    雖然雕梁畫棟已經褪色,石闆縫中長着青草,朱顔剝落的廊柱間結着蛛網,但布置了些大盆蘭花、金魚草、海棠之類,環境依然宜人。

    外邊烈日下地皮曬得滾燙,這裡倒還涼爽。

    散列着一些藤椅,茶幾上擺設着鮮果之類;一隻紅木圓桌,幾隻藍花圓瓷凳,已經放好杯箸,用綠紗罩罩好一些冷盤。

    一套孔雀藍的餐具特别講究:葫蘆式的酒壺,白玉雕花的雙環酒杯,閃爍着奇光異彩。

    一些穿軍便服的副官、勤務兵,加上兩個塗脂抹粉的女侍在旁侍候。

    有的搖扇驅趕蒼蠅,有的随時遞上灑了花露水的手巾把給客人擦手擦汗。

     童霜威同畢鼎山寒暄了幾句,厲筱侯請他在藤椅上一起坐下。

    勤務兵來緻茶敬煙。

     厲筱侯說:“嘯天兄,天氣熱,知你怕吃油膩,畢委員也說近來油膩吃多了,所以決定在洛陽名勝白馬寺裡大家聚聚,辦點素齋,請大家嘗嘗。

    ” 一張紫紅的木案上放着許多拓下的碑文,畢鼎山在一張一張翻看,看來,是厲筱侯送他的東西。

    畢鼎山的臉上陡然較從前多了一重自尊自貴的矜持神色,可能是被特派來作救災大員使他這樣的吧?童霜威放眼過去,見畢鼎山看的是一張元代碑刻,搖頭擺尾地在欣賞。

     厲筱侯正在一邊介紹白馬寺的來曆,說:“東漢時,漢明帝夢見一個頂有白光的金人在宮殿内飛行。

    醒來說夢,朝臣說這是西方的神,其名曰‘佛’。

    明帝就派人去西方拜佛求經。

    派去的人到了大月氏,正好遇到了傳教的大竺高僧迦葉摩騰和竺法蘭,便邀二人來京都洛陽,并為兩位高僧建造了白馬寺供他們講經。

    ” 畢鼎山一邊銜着煙鬥欣賞一張碑拓,一邊揮扇問:“為什麼叫白馬寺?” 厲筱侯介紹說:“傳說從大月氏馱運佛經、佛像來的是白馬,所以叫白馬寺。

    ”又說:“等一會兒,我們可以到天王殿、大佛殿、接引殿等各處看看。

    山門内東西兩側還有兩位高僧——迦葉摩騰和竺法蘭的墓冢。

    大雄寶殿内的三世佛、二天将、十八羅漢都值得一看。

    ” 童霜威見畢鼎山身為救災大員,來到災情嚴重的河南,擺出一副悠閑而欣然自得的架子,似乎是來遊山玩水研究名勝古迹的,很不順眼,心想:這個官僚!攀附C.C.,現在又攀得更高了!隻可惜河南災民碰到這樣一位救災大員,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了!心裡有氣,悶聲不說話,隻是揮扇,身上仍不斷冒汗。

     隻見勤務兵捧了幾個大西瓜來,兩個女侍将用刀切開的一牙牙紅瓤西瓜,用盤盛了嬌滴滴地端上來請用。

     畢鼎山臉色紅潤,看得出他營養富足、血脈旺盛。

    他坐着藤椅,壓得身下的椅子“咯吱咯吱”響。

    大口咬着西瓜,鮮紅如血的西瓜汁順着嘴角滴淌下來,誇贊道:“旱年的西瓜确實是甜!好!在重慶可是吃不到的!”一牙西瓜隻咬幾大口心子就放下了,再換一牙吃,講究得很。

     童霜威也吃着西瓜,忍不住歎口氣說:“瓜确實是甜,隻怕河南産瓜的地區已經都旱得結不成瓜也繳不出錢糧了吧?”他說這話時望着厲筱侯,其實話是說給畢鼎山聽的。

     厲筱侯是個精明人,臉上平和,微笑未答。

    畢鼎山聽出童霜威話中的含意來了,辯解地說:“嘯天兄,你是剛從淪陷區來,形勢恐怕不甚了了。

    你一定以為河南災情十分嚴重,其實災情确有,倒也未必像你想象的那麼厲害。

    河南曆來地瘠人貧,自古迄今,有災之年百姓艱難,無災之年,百姓也艱難。

    抗戰已經五年,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抗日嘛,出人出錢出糧是公民的義務,主要應怪日寇侵略,鐵蹄踐踏,炮火橫飛,造成了田園荒蕪,百姓流離,偏偏又來了些天災,外加奸商投機取巧,囤積糧食,放剝皮錢,就給政府增加了困難。

    我們此番來豫,是來作全面考查的。

    以偏概全不行,吵吵嚷嚷也不行,隻有仔細慢慢調查,才能有正确結論。

    自古救災無善策,何況有戰争!此事難矣哉!中國地大人窮,連菩薩也是難當的,何況凡人!哈哈!” 童霜威聽他一番謬論,肚子都要氣破了,說:“鼎山兄,河南災情與百姓的困苦自然同日寇侵略密切有關,但照你的說法,似乎河南的災情并不十分嚴重,你下去看了沒有?我是從界首步行來到洛陽的。

    一路上,逃荒的人絡繹不絕,賣兒賣女的見到不少,人與人相食的情況已經發生,餓殍處處,赤地千裡,确是人間地獄。

    不但天災嚴重,更有十分嚴重的人禍。

    ”他本來想提湯恩伯的名字,這是厲筱侯所希望的,但又一想:你們都是一丘之貉!就未提名了,接着說:“隻怪日本人,隻怪老天爺,隻怪奸商,我看是不全面的。

    你的責任很重!在這白馬寺名勝地乘涼吃西瓜,是看不到災情的!饑民對你們抱着極大希望。

    不能再慢吞吞考查了!應當趕快請中央撥大量赈款和救濟糧來救災!也應當趕快建議停止向河南人民征糧征丁了!” 畢鼎山聽得出童霜威話中的不滿和不快,将塊咬剩一大半瓜瓤的西瓜扔在地上,接過女侍遞來的灑了花露水的雪白毛巾擦手拭嘴,臉上露出莫測高深的笑容,說:“嘯天兄憂國憂民,欽佩之至。

    但河南很大,你也沒有都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