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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岡田和“冷面人”及護士也驚叫起來,“嗵嗵嗵”地跑下樓去。

     童霜威眼前飛舞着數不清的金星,疼痛、發暈。

    他臉上帶傷,滿面是血,不省人事,長長的胡須和長發上、眉毛上都沾着鮮血。

    他這一跤是由上邊一頭栽滾下來的,跌得很兇!使人看到死亡正在這個本來有病的人身邊輕步潛行。

     家霆嘴唇慘白不斷顫動,滿臉痛苦,淚水流淌,哭叫起來:“啊,爸爸!我不好!我沒有扶住您!我沒有扶住您!……”他内心經曆了一種從未有過的震顫,這種震顫又形成了一股感情的巨浪,撞擊着他的每根神經。

    他号啕哭着,悲痛地自譴着,悔恨為什麼竟會讓爸爸摔了這麼重的一跤!他害怕會在爸爸身上出現什麼不幸,連臉色都變得煞白了。

     岡田和“冷面人”,連同被這種意外驚動而來的日本護士,和家霆一起擡起童霜威回到病房裡放在床上,童霜威仍然不省人事,緊閉雙目。

     岡田慌了手足,又是翻眼皮,又是把脈搏,又是聽心髒,讓護士取麻黃素針注射,拿臭氧來給童霜威嗅聞,再拿亞硝酸異戊酯吸入劑來。

    護士給童霜威擦幹淨了臉上的血迹,童霜威的額上破了一道口子,臉上淤血處烏青的一大塊,還擦破了皮,鼻子淌血,手和手臂、腿部也有擦傷。

    一陣慌亂,許久,童霜威才蘇醒過來。

    但他的牙齒常常“格格”發抖,兩手痙攣,人極衰弱,始終閉着眼,好像處在谵妄狀态中。

    家霆連聲叫喚,他也不答。

    他偶爾張眼,目光也異樣,似乎有點癡呆、遲鈍,臉上肌肉也顯得木讷。

     岡田認為:病人心髒不好,血壓也高,這一摔跤,很可能腦部震蕩,甚或會有腦傷,病況值得憂慮,需要繼續觀察。

     從此,童霜威手舉不起來,大小便和穿衣脫衣全靠家霆照顧了。

    起床自己不能獨自行走,需要人扶,才能顫顫巍巍地走,有時還會搖晃像要跌跤。

    他變成一個半癱瘓了,說話也不清楚,口水從嘴角流淌下來自己也不知道,兩眼常常閉着,面部表情呆滞,連吃飯都要家霆一口一口喂,吃得也很少。

     最傷心的,自然是童家霆。

    他的心空蕩蕩的,感到無論什麼東西都仿佛是空的、抓不住的、無可依靠的。

    他那種悲恸、傷心的神色,是任何人一看就明白的。

    他臉色變得蒼白,眼皮浮腫,是焦灼、失眠、淚流綜合造成的一種面容。

    他憂心忡忡地問岡田:“我爸爸還能複原嗎?”“他病得這樣怎麼辦呢?” 岡田搔着白霜似的鬓發,瘦老的臉上也是憂心忡忡:“就怕腦部損傷,可是儀器設備不夠,腦傷有些情況是難以判明的。

    隻是從現在的症狀看,他傷得太重了!确實一定是傷了腦子!” “他會永遠半癱瘓成為一個廢人嗎?” 日本老醫學博士面露難色,也夾雜着同情:“醫生隻能盡量給他治病,很難預蔔永遠。

    病情是會發展變化的。

    ” 家霆在這種時候,覺得感情和歲月都受到了殘酷的蹂躏,就忍不住痛心地流淚了。

     病房裡,一盞二十五支光的電燈泡整夜裡高懸,由于電壓不定,昏黃的燈光總是顫顫抖抖的。

    守在爸爸身邊,家霆深夜看到電燈時,總擔心爸爸的生命會像這昏黃的燈光,說不定什麼時候突然熄滅。

    啊!天哪!為什麼我會有這樣痛苦不幸的遭遇呢?…… 隔了一天,有個穿西服的陌生人來,同岡田醫生和“冷面人”老董都作了談話,又去看望了童霜威。

     童霜威躺在床上,有點癡呆地睡着,額上包着紗布,臉上手上塗着紅藥水,胡須很長。

    頭發本來很長,因為額上有傷,剃了一绺,他的模樣、色彩都很吓人。

    有人來,他像死了似的躺着,也沒睜眼或動彈一下。

     又過了一天,岡田單獨對童家霆用比較流利的上海話說:“由我提出建議,他們決定讓你爸爸回家去住。

    我知道你父親是很想回家的。

    我給些藥你帶回去給他服用,希望他漸漸能好起來。

    青年人!你父親是個道道地地的中國人!他這次跌跤,我認為實際是他想自殺!這點我發現了,但我沒有對别人說!我懂得他為什麼想自殺!我是尊敬他的!” 嗬!日本人裡也有好人的呀!家霆接受了日本老頭的好意,對爸爸和自己能夠回漢口路仁安裡感到欣慰。

    隻是想到爸爸已經半癱瘓,又悲從中來淚流滿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