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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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不懂:“怎麼呢?”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是中國人!我不願意做亡國奴,也不願意做賣國賊。

    ”童霜威說出這番話後,突然感到自己膽太大了,何必向一個小漢奸對牛彈琴呢?倘若他去報告呢?他注意着“冷面人”的表情,表情是漠然的。

     (童霜威想:唉,無知、愚昧,蠢到該懂的道理、該有的民族感情和民族自尊心都沒有了,多麼可憐又可恨!) “冷面人”懶洋洋地打哈欠:“這些話,我懂,但我不在乎!” 童霜威點頭:“是啊,寺廟裡有副對聯,說:‘願得佛手雙垂下,摩得人心一樣平。

    ’人心不同,作為也不同啊!” “冷面人”好像對他的話并不介意。

    過了一會兒,笑着說:“哈哈,你們有錢人,反正手邊有錢,不像我們窮,要活命,不做漢奸吃什麼?” (童霜威想:是呀!窮,要活命,就不惜做漢奸了!這難道是出了這麼多漢奸的答案嗎?不!再窮也不應是做漢奸的理由!做漢奸的并不都是窮人!有民族氣節的也并不都是富人!) 童霜威發現這小漢奸是個有奶便是娘的家夥,沉默着,不想多說什麼了。

     後來,“冷面人”換題目談了,告訴童霜威說:“我有個表哥是李士群手下的紅人——警衛總隊長吳四寶的結拜弟兄。

    我是他介紹進‘七十六号’的。

    端人的碗,聽人的管,混口飯吃。

    ”這話似是替自己辯解,又似是一種炫耀,不易分辨。

     童霜威聽了不響。

     “冷面人”興緻很高,酒意燒得他想開口說話:“你知道嗎?‘七十六号’裡,李士群是這個——”他豎豎大拇指,“丁默村那個屁主任,我們叫他‘丁小鬼’!他同他的一幫人,現在吃不開了!東洋人喜歡的是李士群!” (童霜威想:奴才!奴才!) “冷面人”談得興起:“‘七十六号’現在是李士群的一統天下。

    我們都給他賣命!這幾個月,他同‘丁小鬼’針尖對麥芒,忙得很,把你一直晾在這地方。

    現在,聽說‘丁小鬼’被排擠出‘七十六号’了!你的事,我看他也要管管了!” 童霜威無意中從“冷面人”的閑談中察覺到了“七十六号”特工總部兩個特工頭子的矛盾,知道了兩條走狗在厮咬火并。

    但聽到這個小特工炫耀得意的語氣卻厭煩鄙視,關心的是“冷面人”說的“你的事,我看他也要管管了”,忍不住問:“我的事,他怎麼來管管?” “這是我猜的!現在,國府快要還都了!總不能老是把你放在廟裡陪菩薩呀!” “什麼還都?”童霜威明知故問。

     “汪主席帶領國民政府回南京!聽說是三月三十号。

    童委員,你真想不穿,到南京去做大官不比在廟裡修行好?” 童霜威想:“夏蟲不可以語冰”!悶聲不響。

     “我們蘇州這裡,”“冷面人”說,“原先,維新政府七個師的綏靖軍,現在東洋人把它也移交給汪主席了,改稱和平軍。

    第一師和第二師都仍駐在蘇州對付遊擊隊。

    聽說他們想來占寒山寺駐點兵,不過東洋人還沒有答應。

    這裡皇軍是小林師團。

    皇軍要是答應他們來駐兵,我們就不能在廟裡住了!” 那晚,談了這些,引起童霜威很多思索,一夜也未睡好。

    “七十六号”裡特工頭頭争搶肉骨頭;快要沐猴而冠做兒皇帝的汪精衛;換湯不換藥的僞和平軍;一切受制于日本侵略者的漢奸的可憐相……當然,思索得最多的是自己的下場。

    “冷面人”說得對:長期晾在這寒山寺裡似乎是不可能的,李士群是會“管一管”的。

    他會怎麼來“管”呢? 半夜裡,他翻來覆去睡不着。

    後來入夢了,夢見走在一條黑暗、陰濕的街道上,有濃霧,沒有燈光……後來,又醒了,睜着眼看着晨曦将白光照耀在紙糊的木格子窗戶上。

     絕未想到,第二天有了一件想不到的遭遇。

     第二天,下着瓢潑大雨,滴滴答答的檐頭水發出單調的響聲,使人聽了心情惆怅。

    風刮着,搖晃着大樹的丫杈,使大樹發出歎息和呻吟的聲音。

    午後,他午間跏趺入睡(盤腿坐睡)方醒,起身喝茶,掀開棉門簾走出去,站在門外廊下呆呆看着寺院被雨水浸濕的圍牆、殘破而尚未生出綠葉的樹木、稀爛的泥地,渾身有一種冰涼的感覺。

    忽然聽到寒山寺門外照壁牆方向有汽車馬達聲。

    傾盆大雨,來汽車幹什麼?一種習慣養成的小心謹慎的心态,使他回身走進寮房,不打算在外露臉。

    心裡又在想:會不會是有人來找我的呢? 陪伴的“冷面人”突然臉色緊張匆匆來了,說:“童委員,來客了!坐日本皇軍的汽車來的!是東洋人!”說着,匆匆出房去招呼去了。

     童霜威聽了,心裡一緊,“東洋人”,“坐日本皇軍的汽車來的”,是誰?他沒有做聲,坐在床上,攤開面前放着的一本佛經,危然坐定,手指輕撚腕上挂的一串念珠,定下心誦讀起來。

     嘩嘩的風雨聲中,腳步聲和人聲響起在耳邊,有皮鞋聲,也有雨鞋聲正在一擁而來。

    不多久,棉門簾一掀,一個戴鴨舌帽的陌生人,估計是個保镖,站在門外。

    “冷面人”恭敬得彎腰點頭地領着一個兩鬓花白短小精瘦留牙刷胡的西裝客人進來了。

    這種日本人,從身材、胡子、鴨子步、動作,一看就能知道國籍。

    他穿一件顯得緊小的黑大衣,面上帶笑,胡子刮得幹幹淨淨,嘴唇四周都顯鐵青色,眉毛和鼻子底下的牙刷胡顯得特别黑。

    他有個輕輕搓手的習慣,見到童霜威後,親熱、緩慢地微微躬身,用比較流利的南京口音的中國話說:“啊,童先生,久違了!”說着,将兩瓶日本著名的灘酒“天下春”放在桌上,“兩瓶酒,一點敬意!” 童霜威吃了一驚,凝望着來人,臉有些熟,一時沒認出是誰,立刻“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