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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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民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讨論改組國民黨與國民政府成立的問題,聽說快開會了。

    不過,問題也不少。

    你是知道的,派系複雜:改組派、公館派、C.C.系等等,都團在一起,圍着汪先生轉。

    牙齒舌頭還要打架,分權分利能沒沖突?我這人曆來厚道,見人家臉紅脖子粗像踢足球,我就不去摻和,落得個你說的清淨無為。

    ”說到這裡,見童霜威還想再問,謝元嵩卻無興趣了,看看手表,站起來說:“嘯天兄,不必再談這些勞什子的事了。

    你我出去找找快樂!今天,我請客,痛痛快快玩一玩。

    ” 童霜威不想去,說:“我久不出外,養成習慣了。

    再聊一會兒你就一人去吧!” 謝元嵩誠懇異常地說:“出去散心,可以一邊玩一邊談的嘛。

    ‘好萊塢樂園’裡邊有很好的西菜。

    今天中午,就在那裡吃。

    有話到那裡再談。

    久不見面了,真想長談。

    其實,我有很多内幕轶聞還沒有講給你聽哩!” 童霜威拗不過他的邀請,又被他說的“長談”吸引,隻好應允,去床頭五鬥櫥抽屜裡拿了錢包,穿上一件淡灰素綢長衫,從桌上拿了折扇,說:“好,走!我來打電話叫部車子。

    ” 他們到了樓下,謝元嵩搶先撥電話到泰利出租汽車公司,叫了一輛出租汽車。

    童霜威對在廚房裡幫着擇菜的“小娘娘”方麗明打了個招呼,讓她等方麗清回來說一下,就同謝元嵩走出了後門。

     外邊,天空陰郁,雲塊低沉,悶悶欲雨。

    童霜威每天局居在房裡不出來,走到弄堂裡有一種自由暢快的感覺。

    兩人沿着長長的弄堂往外邊走。

    走到了有些閑人站着聊天的弄堂口,稍等了一會兒,一輛黑色出租汽車到了。

    謝元嵩請童霜威上車,對汽車夫說:“滬西‘好萊塢樂園’。

    ” 司機點點頭。

    童霜威上了車一想,心裡有點吃驚,輕聲說:“元嵩兄!滬西‘歹土’[3]一帶不平靖呀!你我到那裡去好嗎?” 謝元嵩哈哈笑了,咬着雪茄說:“嘯天兄,怕什麼呀!我這人,上海灘什麼地方都跑,從不怕什麼!你該像我一樣,以後也常出來跑跑。

    滬西一帶,其實秩序很好,來逢場作戲怕什麼。

    ” 童霜威聽他這樣說,心裡雖有點疙瘩,不好再談什麼。

    小汽車平穩地滑進了車流之中,街上人很多,熙熙攘攘。

    汽車從漢口路走雲南路穿到跑馬廳繞到靜安寺路一直向西。

    來往的車輛,像在大海裡遨遊的魚群,銜尾駛行。

    過了靜安寺,童霜威心裡就有點緊張。

    看看謝元嵩,他吸着雪茄,悠閑得很,童霜威也盡量使自己平靜下來。

     汽車疾駛,不一會兒,車子經過愚園路向西轉了一個彎,進了一個寬闊的弄堂。

    弄堂裡,停着一輛黑色小汽車、幾輛人力車,有些賣水果、香煙、瓜子的小販擺着攤子。

    車子轉瞬間就停在“好萊塢樂園”門前了。

     這是一幢五開間灰色的三層樓大洋房,新裝修過,窗戶都剛刷漆,高處有花花綠綠寫着“好萊塢樂園”的霓虹燈招牌。

    門口有耀眼的大紅字寫着“高尚娛樂,顧客請進”八個大字。

    檐上挂着五光十色的彩色燈泡。

    兩扇明晃晃的玻璃大門,常常有裝束入時的男男女女進出。

    門開時,可以看到裡邊廳内白晝也照耀着強烈的燈光。

    門邊站着十幾個穿黑香雲紗短打的漢子,像是招待,又像保镖,見謝元嵩和童霜威從汽車上下來,馬上前來含笑招呼。

     童霜威給出租汽車司機開了車錢和小費。

    那些保镖模樣的漢子拉開了大玻璃門,童霜威随謝元嵩一起進去,隻見上來一個穿藍條襯衫的瘦子,他仿佛認識謝元嵩,恭敬地躬身招呼,領到門首換籌碼的地方。

    幾個穿白色号衣的女郎,打扮得面白唇紅,正忙忙碌碌從賭客手中接過現鈔兌成籌碼或接過籌碼兌成現鈔交給賭客。

     謝元嵩說:“嘯天兄,既已來此,不必如入寶山空手而還了。

    逢場做戲,換點籌碼吧。

    ” 童霜威覺得同謝元嵩在一起,常常會遇到這種難以推脫的局面。

    但自己過去從不賭錢,不願開戒,固執地說:“算了!我不賭了。

    我原來隻是陪你來看看的,錢未多帶。

    ” 謝元嵩倒也不勉強,說:“好,我來調換一些。

    ”他摸出幾百元票子來,将錢交給一個指甲用蔻丹塗得血紅的女郎,換來了一疊特制的标明碼洋的各色圓形賽璐珞籌碼,兩人一起走入内廳。

     内廳進口處有個大招貼,金碧輝煌,寫的像是一首蹩腳的五絕:“博彩無必勝,輕注可怡情;每日請光臨,保持娛樂性。

    ”旁邊有兩個彩色霓虹燈字:“歡迎”,一閃一閃地亮。

     童霜威不禁笑了。

     謝元嵩說:“這是規勸,也是拉生意,倒頗懂得人的心理。

    所以這裡總是門庭若市的。

    ” 内廳是一個将五開間前後所有房間都打通并擴建成的大廳,裝了吊風扇,大得真是驚人。

    有許多賭台,一盞盞有罩的大吊燈像聚光燈似的把每個賭台都照得雪亮透明。

    因此,賭台周圍的賭客和來來往往的賭客以及來往巡視的被叫作抱台腳的[4]彪形大漢就給人一種影影綽綽的印象了。

    幾個穿白制服的招待,拿着毛巾,東走西跑侍候賭客。

    空氣混濁,女賭客的脂粉香水氣,男賭徒的香煙雪茄味,鬧哄哄的說話聲,刺耳的電鈴響,嬌聲嬌氣穿青竹布制服的“搖缸”女郎的吆喝聲。

    人臉上那種争奪、角逐、疑惑、焦灼、緊張的表情……混淆成一種渾渾噩噩、嘈雜非凡的氣氛。

    童霜威在香港時,聽人說起過澳門的葡京大酒店的賭場豪華得叫人眼花缭亂。

    許多人在那裡賭得傾家蕩産,自殺的、乞讨的、铤而走險去搶劫淪為罪犯的都有,人都把那裡叫作“虎口”。

    但自己對賭博向來不沾,也沒興緻去觀光。

    現在看到“好萊塢樂園”的情況,估計當然比不上澳門,但已覺得瞠目驚心了。

     謝元嵩咬着雪茄說:“嘯天兄,你注意到沒有?這個大廳沒有窗戶,這裡也沒有挂鐘。

    如果晚上來,可以賭通宵,直到第二天淩晨賭場才關門。

    賭場一晝夜隻在早上休息四個小時。

    我們現在來這裡,賭場開始營業還不過才一個多小時呢!” 童霜威看得眼花缭亂,有點神志恍惚。

    聽着謝元嵩介紹,跟謝元嵩先看看賭“大小”的。

    綠絲絨的賭桌長台上,中央分成兩部分,供賭客下注打“大小”。

    桌面四周漆了一格格的數目字和仿牌的點數,供賭客下注打“點子”。

    有幾個頭發燙得蓬松滿臉脂粉十分妖豔的女郎,一律穿的青竹布制服。

    有的分管白瓷骰缸,有的管吃管賠。

    管骰缸的捧起骰缸搖了三下,放尖了嗓門高叫:“開啦!開啦!”“快押!快押!”隻見賭客們有的将籌碼押在“大”上,有的押在“小”上。

    電鈴丁零零一響,那搖缸女郎将缸蓋一揭,高聲叫道:“開啦!四、四、六——十四點大!”站在搖缸身旁的一個“吃配”女郎,馬上将一根裝有橫耙的小棒,将押在“小”字上的籌碼一起掃到自己跟前,扔進一隻錢盒裡。

    另一個女郎,馬上熟練地點清押在“大”上的籌碼數,一賠一地給赢家配鈔票。

    賭徒們,赢了的都緊張興奮,輸了的臉上也有一種冒險的激情。

     謝元嵩興緻勃勃地說:“這裡的賭博,種類五花八門,包括大小、牌九、輪盤、二十一點、沙蟹、麻将、十三張、吃角子老虎等等都有。

    剛才那裡是賭大小,現在這裡是賭輪盤的,往前轉彎是推牌九的地方。

    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