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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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是陰險毒辣之人,還不至于害我。

    不見他也不合适,家霆與他兒子謝樂山有交往。

    此時他來叙叙極好,馬上對“小娘娘”說:“請請請,快請他上來!” “小娘娘”快步出房下樓去了。

    童霜威也整整衣扣出房去迎接,走到樓梯口,聽見腳步聲和謝元嵩的哈哈聲,謝元嵩正由“小娘娘”陪着上樓來了。

     童霜威在樓梯口拱手,笑臉相迎說:“啊啊,元嵩兄,久不見面,想念得很哪!” 謝元嵩哈哈笑着上來,手執雪茄,說:“嘯天兄,你藏龍卧虎在此,戒備森嚴。

    如果不是我心中有數,準被拒之門外了。

    哈哈,我也很想念你啊!” 握手寒暄,一同進房。

    “小娘娘”送了泡的香片茶進來。

    童霜威見謝元嵩穿一套白哔叽西裝,額上全是汗水,叫“小娘娘”去把樓下客堂間裡的華生電扇提來開了扇扇。

    兩人推心置腹地談了起來。

     矮胖秃頂的謝元嵩氣色非常好,滿面紅光,比在香港回來時胖了一些,走路蹒跚,笑起來顯得帶一種傻氣。

    兩隻蛤蟆眼和一張蛤蟆嘴依然給人一種憨厚遲鈍的印象,開口問:“嘯天兄,過得如何?心情和身體都不錯吧?” 童霜威苦笑笑,說:“日前讀陸放翁詩《記夢》,詩句曰:‘夢裡都忘困晚途,縱橫草疏論遷都。

    不知盡挽銀河水,洗得平生習氣無?’[1]正好是我心情的寫照哩!” 謝元嵩大大咧咧地哈哈一笑,說:“書呆子!書呆子!” 童霜威禁不住開門見山,問:“重慶情況不知如何?” 謝元嵩頭搖得像貨郎鼓:“我是打打小麻将,國事管它娘!隻知道那邊日子不好過,國共鬧摩擦,日機大轟炸。

    聽說五三、五四兩天,日機丢的燃燒彈,毀屋二千多幢,炸死炸傷六七千人,真是嗚呼哀哉!” 童霜威沉重地歎了一口氣,問:“你這位兩廣監察使,聽說又去了香港一次,目前忙些什麼?” 謝元嵩摸火柴點燃熄滅了的雪茄,房裡頓時布滿了嗆人的煙味,說:“我那有名無實的空頭兩廣監察使早辭職了。

    于胡子[2]已經派了别人在幹。

    我今後,打算在上海長住。

    目前,正忙着尋找快樂。

    人生在世,快樂是不可少的。

    自己不找,快樂也不會降臨。

    上海灘,快樂遍地都是。

    願要的人就有快樂!當然,像你這樣深居簡出做隐士,那恐怕就隻有苦悶沒有快樂了!”說完,哈哈笑了一陣。

     童霜威也被他逗笑了。

    同謝元嵩在一起,這點倒好,他說的話常使你捧腹。

    童霜威不禁問:“你倒說說,你找到了些什麼快樂?” “你是正人君子!”謝元嵩咧着嘴,“我是從不願做僞君子的。

    我是個愛說真心話、辦真心事的實在人。

    ” 聽他又搬出這套“說真心話、辦真心事”的“經”來念了,童霜威不禁想起了戰前在南京謝元嵩請他吃蛇肴介紹他認識江懷南的情況來了。

    那次,謝元嵩念的就是這本“經”。

    謝元嵩今天的話有點像指着和尚罵賊秃,說我是“僞君子”,這是為什麼?聽了雖不受用,也不好說什麼,隻好耐心再聽他講。

     謝元嵩無所顧忌地說:“吃喝和看戲當然少不了!有快樂的地方我都不放過。

    孔夫子都說食色性也,我豈能放過?‘會樂裡’吃花酒,‘仙樂斯’跳舞,按摩院和向導社,滋味我都要嘗嘗。

    其實,賭更有趣!跑馬、跑狗、打回力球,我都常去。

    最使我喜歡的是滬西的‘好萊塢樂園’了。

    那裡真有意思。

    今天來,就是特地邀你去找找快樂的。

    ” 童霜威說:“我從不賭錢,你是知道的。

    ” “哈哈!”謝元嵩瞪大了蛤蟆眼大笑,“有什麼會不會的?賭的事用不着學!那個地方,真是快樂天地!等會兒我陪你去見識見識,包你滿意。

    人生得意要盡歡,失意也要盡歡!不必古闆,你聽我的勸告不會吃虧。

    ” 童霜威感染了謝元嵩的快樂情緒,不禁莞爾笑了,說:“元嵩兄,我閉塞得很,對外界情況簡直快一無所知了,你擇要多談點聽聽如何?” 謝元嵩鼓着兩隻蛤蟆眼看着童霜威說:“恐怕不是一無所知吧。

    哈哈,據我所知,江懷南到你府上來過,是不是?他能什麼都不談?” 童霜威想:呀!那天江懷南來,話不投機,匆促間沒有向他打聽謝元嵩的情況。

    現在謝元嵩這樣說,看來,他二人是有來往的,說:“他是來過,隻是沒多談什麼。

    怎麼?你同他常過從?” 謝元嵩咧咧嘴,兩手一拍:“此人八面玲珑,算盤很精。

    有趣的是急着跟什麼維新政府去當官,如今看到維新政府要短命,又找新門路燒香拜佛了!我對他說:政見同不同無關系,朋友總是朋友。

    也告訴他:我同汪先生過去是有點淵源,但現在沒有關系。

    他隻好怅怅離去。

    ” 聽到這裡,童霜威想:看來謝元嵩并沒有同汪精衛一樣附逆,僅僅不過是在上海縱情于聲色賭博之間,這倒還算大節不差,撇開談江懷南,說:“元嵩兄,你這一說,我放心了。

    說實話,我擔心的是你過去同汪的關系深,怕你也會跟着他下水呢!聽說近來正在醞釀組織僞國民政府,我倒想問問,你對汪怎麼看?” “怎麼看?”謝元嵩的蛤蟆眼裡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說,“哈哈,何必問怎麼看呢?汪先生同蔣先生我都尊重。

    但蔣一直排擠汪,這我倒不免同情汪的處境。

    自從盧溝橋事變發生後,汪對中日戰争固然無法阻止,但時刻想着轉圜。

    他認定戰必大敗,和則未必大亂。

    在南京失守前,為這他給蔣先生寫過的信在十封以上,當面也談過多次,但無效。

    他這不就自己以跳火坑的精神從事和平運動了嗎?他對戰必大敗的看法,是符合實情的。

    有人反對他,有人罵他,但也有人擁護他,有人誇他。

    我是既不罵也不誇。

    我跟你一樣,做做寓公,别人哭笑我不管!” 童霜威也聽不出謝元嵩說的是真心話還是假話,這人不好捉摸。

    他又問:“你對他們的情況該有點了解的吧?” 謝元嵩捧起茶來,大口地喝,說:“聽說,日本方面因為汪有威信,答應取消南方梁鴻志的維新政府和北方王克敏的臨時政府,把日軍占領區的政權統一起來,交給汪完成國府還都的任務。

    ” 童霜威思忖:謝元嵩的腳似乎仍站在汪精衛身邊,不禁說:“元嵩兄,你覺得奔走什麼和平運動是對的嗎?” 謝元嵩又咧嘴打哈哈了:“哈哈,對不對誰知道?不過,戰争确實可怕,和平也真可貴!戰前南京那種享福的日子總是令人神往的……”語氣裡有歎息。

     童霜威知道謝元嵩同汪過去的關系深,慨歎地說:“看來,開場鑼鼓要敲起來啰?” 謝元嵩忽然半真半假似開玩笑地說:“怎麼?嘯天兄,你對這很感興趣嘛!是不是有出山面世之意了?”華生電扇呼呼響着,謝元嵩嫌熱,站起身來,到風扇近旁讓風扇吹身子。

     童霜威感到嚴重,窘迫地說:“元嵩兄,這玩笑可開不得。

    我在上海是閑居,不想涉及政治的。

    近來讀老莊之學,更加清淨無為。

    但既在上海住,對一些大事知道總比不知道好。

    你我知己,才打聽打聽。

    ” 謝元嵩打着哈哈又回到沙發上坐下來,說:“嘯天兄,别緊張,不過是同你說說笑話罷了。

    據我所知,現在肯同他們合作的人很多,隻是像你我這種有聲望地位的人不夠多。

    現在正在籌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