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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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盤賭。

    ” 頭上的風扇呼呼地吹轉,但一點也不涼快。

    那輪盤賭是一個特大的碗狀盤子,綠絨賭桌周圍擁滿了賭客,聚光電燈照耀,賭客紛紛向桌上押籌碼。

    輪盤上圓周三百六十度用彩色劃分成三十六格,上邊都寫有号碼。

    輪盤一轉,嗡嗡地響。

    盤裡的小珠骨碌碌滾動起來。

    小珠停到哪一格裡,押那一格的就是赢家。

    賭輪盤賭似乎更富刺激,押中了賠得多,但多數都押不中,那隻小珠骨碌碌流動,似乎停在這一格了,又突然滑跳到了那一格,使賭客不時發出失望的“啊!啊!”尖叫聲,熱鬧而又刺激。

     謝元嵩笑笑,說:“嘯天兄!賭場老闆與賭客的賭經是:不是你赢便是你輸,不是你生就是我亡。

    從這個意義上說,賭博是一種互相搏殺的遊戲。

    其實,人生就是一場賭博!命運押上去,有勝有敗。

    不過,人生不賭博,有什麼意思呢?賭赢了就能享樂。

    我這人是喜歡賭一賭的!賭赢了的那種樂趣,無法形容!哈哈……” 童霜威頗有感觸,不明白他的話有什麼含義,想:前年冬天在漢口遇到柳忠華時,柳忠華說人生是選擇。

    他說過:“一個人,是要有所選擇的。

    在人生的道路上,時時刻刻會面臨選擇。

    任何人,任何時候,任何事,都在進行選擇,都會遇到什麼是正确的選擇這樣一個問題。

    ”後來,去年過舊曆年時,在香港那個巨商給日本人做特務的季尚銘那裡,季尚銘談到人生時,說“人生就是一場競争”。

    他說:“人生在世,要有所追求……我不願被人賽下去!我要做個富翁!”現在,謝元嵩卻又說“人生是場賭博”!真是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來由!我呢? 大廳裡空氣混濁。

    他正在想,看見先前那個在門口見過面的穿藍條襯衫的瘦子忽然又出現了,來到輪盤賭台旁邊巡視。

     謝元嵩忽然說:“嘯天兄,你來看看我下注!我喜歡輪盤賭,可以一賠三十六!”說着,将換的全部籌碼部分押在那标着8、12、14三個格子裡,然後大口噴了一口雪茄煙,咧開蛤蟆嘴,笑笑說:“好啦!好啦!抛上去啦!我今天就賭這一趟,看看運氣如何?” 童霜威見他注下得大,心想:能赢嗎?正想着,隻聽一個嗲聲嗲氣的廣東女郎高叫:“快啦!快啦!快點押啦!”賭客們也紛紛在各個格子裡下注,一會兒,輪盤轉響了,真巧,那圓球由于輪盤内壁是滑溜溜的,轉動着,明明看到它停在“11”上,忽然由于慣性和滑動,一下子跳到“14”上竟停了下來。

    這一格裡,下注的隻有謝元嵩。

     謝元嵩朗朗大笑,說:“嘯天兄,如何?人生就當如此!哈哈,賭則必勝,要有點舍得的精神!” 童霜威也笑。

    錢,并不使他動心,但覺得謝元嵩的話含有深意。

     穿藍條襯衫的瘦子走來,輕聲讨好地說:“謝先生,賠您的錢開支票給您,等會我送來。

    請快上樓吸煙喝茶休息吧。

    ” 童霜威聽不懂他說話的意思。

    見謝元嵩咧嘴笑笑,說:“嘯天兄,走,上樓!”他指指上樓的扶梯,說:“所有賭場布局都有一個規矩,就是隻有一個大門,套間連着套間,上樓也是一樣,讓你找得到進去的門,不能随便就跑出去。

    所以人說賭場像個迷宮。

    其實目的是歡迎賭客進來,挽留賭客輕易不要出去。

    這賭場的精華在二樓。

    三樓上有舞廳,有漂亮的舞女伴舞。

    這二樓有些小房間可以打麻将、打撲克。

    二樓除賬房間和賭場老闆供賭神張九官牌位的房間外,有大煙間、大菜間,是賭場的享樂中心。

    購買籌碼較多的,都贈送大煙票和大菜票,免費供應。

    走,我們上樓去!” 童霜威無可無不可地跟着謝元嵩上樓。

    稀裡嘩啦的洗牌聲,籌碼清脆的滾跌聲都響在耳邊。

    他想:看來,謝元嵩賭也賭過了,馬上是要在這裡吃中飯了。

    跟着謝元嵩到了二樓,經過大菜間,見像個漂亮的菜館似的,鋪着潔白的桌布,桌上放着瓶酒、番茄沙司、辣醬油、西式刀叉,零零落落有些人在吃西餐,空氣裡飄溢着洋蔥豬排的香氣。

    再走過去,是大煙間,一間間用木闆隔成的小房間,布置也有高低之分,在裡邊的賭客都銜着煙槍吞雲吐霧,一些塗脂抹粉的女招待在燒煙伴客。

     忽然,童霜威發現四周氣氛不對。

    在這大菜間和大煙間的過道裡,有幾個穿黑香雲紗和白紡綢短打的便衣放着崗。

    童霜威想:這裡是滬西,我是不該來的。

    早聽說這一帶開賭場的人都是青紅幫的人,有的同“七十六号”有關系,我來多不好!看這架勢,是有什麼特殊人物在這裡,不要惹出事來!馬上拽拽謝元嵩的衣服,說:“元嵩兄,我從不吸大煙!今天随你來,也算興盡了,回去吧!” 謝元嵩笑着搖頭,說:“既來之,則安之!” 話沒說完,隻見一間抽大煙的房間裡有個白白胖胖三十來歲光景的人,撩開門簾走出來了。

    穿的是派力司灰西裝褲、白襯衫,打條銀灰黑點領帶。

    這人面貌端正,就是有點俗氣,目光銳利,笑眯眯地忽然先對謝元嵩拱手,又用一口浙江官話說:“啊,謝先生!你好,你好!”又對童霜威拱手,說:“好!好!” 謝元嵩似乎無意中遇到了熟人,咧嘴打哈哈,上去握手,忽地對童霜威介紹道:“我介紹一下,這是李士群,李先生。

    ”又向那白白胖胖的人介紹:“這是童霜威,童秘書長!” 童霜威聽謝元嵩說是“李士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縷不祥之感冥冥升起在心靈深處。

    他早聽說“七十六号”特工組織的負責人之一是李士群。

    這李士群,原本參加過共産黨,據說還去蘇聯留過學。

    民國二十一年被捕後,國民黨中央組織部調查科讓他當了情報員。

    後來在南京做過“留俄同學會理事”和“留俄學生招待所副主任”。

    戰後,葉秋萍派他去做國民黨株萍鐵路特别黨部特務室主任。

    他領到特務經費後,逃到了香港。

    據方立荪說,李士群在香港同日本人搭上了線,來到上海為日本駐滬使館從事情報活動。

    恰好,國民黨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第三處處長丁默村因為第三處撤銷,在昆明養病。

    李士群在日本人授意下派人請丁默村到上海合作,答應自己願意退居丁默村之下,讓丁做前台經理。

    丁默村到了上海,兩人主動找了日本軍方,得到日本軍方支持,成立了特工組織。

    ……誰想得到今天會在這裡同李士群見面?童霜威心裡一急,脅下淌汗,鼻尖冒汗,握着李士群粗大綿軟的手,說不出話來,滿腹懊悔,心想:是謝元嵩特意安排的呢,還是無意巧遇的呢?看來,謝元嵩同李士群熟識,心裡又疑惑:也許我聽錯了,這不是李士群? 隻聽白白胖胖的浙江人連聲客氣地說:“久仰久仰!”用手做出“請”的手勢,讓童霜威到房裡坐。

     童霜威推辭,說:“不了!不了!”又示意謝元嵩說:“元嵩兄,我們……”他掏手帕拭汗。

     誰知,謝元嵩似乎看不到他的眼色,已咧着嘴哈哈笑着進房去了,說:“嘯天兄,來來來,抽口鴉片消遣吧。

    ”又贊歎地說:“是上好的雲南紅土哩!” 童霜威十分尴尬,隻好在李士群邀請下也進了那間布置得華麗舒适的房間,卻見謝元嵩已坐上了煙榻,在同一個身材小巧、膚色白淨、穿素雅的灰格子洋紗旗袍的女人打起招呼來。

    這女人,旗袍兩側叉開,長度拖到腳踝,身腰細窄,袖口縮到肩下,裸露着兩條雪白的臂膀,兩隻手細嫩,右手上一隻鑽戒閃閃發亮,左頰有個酒窩,長得俏麗,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