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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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房子,明天一早就到市政府找馬超俊辦理補契手續!” 由鼓樓到潇湘路不算遠,兩人坐破舊的公共汽車到了湖南路口,步行向東去到潇湘路。

     家霆急迫地想看看童年的故居,懷着跳得十分激動的心同忠華舅舅一起走到潇湘路上來了。

    這裡的一切曾堆積了他多麼難忘的童年歲月。

    但,八年像一筆劃過,把年少時的詩與夢丢入火中,燃燒得灰飛煙滅了。

    路面潮濕,有點泥爛,潇湘路坑窪不平,路邊水塘仍在,兩旁的大柳樹早已砍伐幹淨。

    暮色中,灰暗的潇湘路一号牆上用黑漆刷着的“大日本蓖麻籽株式會社”的大字,仍舊清晰可辨。

    門口原有的那個白底黑字中文和日文合寫的“大日本蓖麻籽株式會社”字樣的一人多高的大木牌沒有了。

    大門的門燈早已打碎,朱紅的大門無影無蹤。

    遠望花園,荒草叢生,慘淡孤寂的劫後景象異常濃烈。

    歲月悄悄地慢慢地在摧毀許多東西。

    潇湘路一号那幢青磚三層樓的大洋房依然屹立,陳舊,孤獨,神秘。

    窗戶沒有了,牆上有些地方生滿青苔。

    牆角密密的蛛網布滿了蚊蠅甲蟲的屍體。

    在戰争乖離的歲月中,房屋也在承擔生命的悲涼。

     也說不出是為什麼,往事浮上心頭。

    像春蠶吐絲般的情愫,纏住了思憶。

    家霆頓時感到臉上發燒,心裡發熱。

     忽然,一條黑白花的小狗狺狺吠着,看到樓下有一盞油燈亮了。

     柳忠華感覺敏銳地說:“這房子有人住!” 家霆邁步說:“進去看看!” 兩人一同走進沒有門框的門裡去,突然看到門旁牆上貼着一張蓋着紅色公章的“三民主義青年團中央團部”的機關信箋,上寫:“此房屋系敵産,自今日起已由本團部接收。

    特此公告。

    ”下邊日期是去年十一月的。

    再一看,許多窗戶上都貼着交叉的封條。

    忽然,有人影晃動。

    小花狗仍在吠叫,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從邊門裡出來了,喝住狗吠。

    他穿的西裝,臉帶兇相,高聲問:“找誰?” 家霆遞去一張記者名片,說:“我是重慶回來的,是這兒的房主!你是誰?” 那人眨着兩隻細小鋒利的眼睛,說:“我們是三青團的!這是我們從鬼子手裡接收的敵産,要用來辦公的!” “你是負責人?”柳忠華問。

     “我是看守房子的!” 家霆嚴肅地說:“你們弄錯啦!這房子不是敵産,是我家的私産!我馬上要收回!” 柳忠華說:“我們先進去看看!房子要修理一下,我們先看看這房子毀壞得怎麼樣了。

    ” 臉帶兇相的人把名片翻來覆去地看,發現面前的人模樣像從重慶來的,而且态度強硬,說:“好吧!進去看吧!房子已經百孔千瘡啦。

    ” 他陪着家霆和柳忠華進去,在樓下一看,家霆和柳忠華大失所望,心都涼了。

    房子同那年家霆陪爸爸被軟禁時也迥然不同了。

    不知怎麼竟破壞得這麼厲害!門窗許多都沒有了。

    整幢房屋等于隻剩下了一半,另一半是軀殼。

    從樓下到樓上去的樓梯已經拆光。

    從樓下左側有個大洞穿過二樓一直可以望到三樓的樓頂。

    是日本人臨走有意破壞的,抑是無人管理時被人破壞的?現在,住在裡邊的人一共兩個,除了這臉帶兇相的外,還有個二十幾歲的矮子。

    他們在樓下一間未遭破壞的房裡搭着鋪睡覺。

    那間房就是家霆童年時睡的房。

     看了一看,家霆謝謝那個臉帶兇相眼露兇光的人,問了一下姓名,是田伯濤。

    家霆說:“這房子現在你們占着,過幾天,我們就要接過來修理了自己住。

    希望你向上級反映,馬上找個地方搬家。

    ” 田伯濤雖不願意,無話可說,勉強地點頭。

     家霆和柳忠華同田伯濤握手告别,走了出來。

    柳忠華說:“看樣子,要他們立刻搬還有麻煩。

    這夥接收的人像惡狼,到口的肉舍不得吐的。

    ” 家霆說:“先把房地契補到手,第二步我看不難!”他曆來辦事充滿信心,總感到沒有什麼不能克服的困難,此刻卻說:“隻是這房屋毀壞得這樣,倒是事先絕未想到的。

    這房子怎麼住人呢?要修理,工程浩大,我們也沒這能力啊!” 柳忠華斟酌着說:“找房困難,這裡環境也好。

    隻有一個辦法,先把房子修理好。

    修理費折合房租,互不吃虧。

    這樣辦好不好?” 家霆當然覺得好,提議說:“去看看鄰居管仲輝和葉秋萍家的房子。

    ” 走到東面,隻見葉秋萍公館已燒成一片廢墟,給火焰熏黑的殘破牆垣壁立着,燒焦了的木頭、混凝土、鋼筋、磚瓦混雜成堆。

    房子未坍陷的部分像矗立着的一具骷髅殘骸。

    管仲輝的公館裡面顯然有人居住。

    夜色蒼茫,有圍牆,看不清裡面情況,但那幢東洋式二層樓的房屋經過裝修,亮着燈光。

    兩人在外邊看了一看,悶悶地折回來走出潇湘路。

     公共汽車早早就停駛了。

    兩人踩着潮濕的路面,步行走回鼓樓飯店。

    一路上燈火稀少,行人不多。

    經過劫難和滄桑的南京城,草埋幽徑,市面蕭條,風物凄涼,令人愁思茫茫。

    兩人旅途勞頓,回到鼓樓飯店後早早就睡了。

    決定第二天早上分頭辦事。

    家霆去市府找馬超俊,柳忠華則去找熟人再多尋些房子。

     家霆上午九時許到達市政府。

    天又下起急驟、清爽、細密的雨來了。

    他在市政府拿出燕翹和爸爸的信找馬超俊。

    秘書客氣地在會客室裡接待他,說:“蔣主席十九号由滬莅京,過幾天就要返重慶。

    市長很忙,有事我可以代轉或代辦。

    ”家霆把補契的事講了。

    秘書說:“這事容易,我寫張條子,你到地政局辦理就行!” 家霆等他寫了條子。

    地政局也同市府合在一起辦公,在同一個院子裡。

    家霆拿了條子去,經辦的一個幹練的中年人見有市長秘書的條子,十分爽快,說:“你到《中央日報》登一則挂失補領房地契的啟事,連登三天,拿報紙來備案馬上就補發給你!”他給了一個啟事稿給家霆做樣子。

    家霆冒雨離開地政局,路上在店裡買了把紅色油紙傘,去新街口《中央日報》廣告部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