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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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香立刻撲鼻而來。

     燕翹提醒兒子,說:“東山,少喝一點!” 燕東山笑了,說:“還沒喝,就先打預防針了!”他替童霜威斟酒,童霜威隻肯要一點點,别人誰也不要,都讓酒杯空着。

     燕寅兒打趣說:“别人沒興趣,酒成了你的專利品,太便宜你了!這頓喝了下頓還可以喝!” 童霜威欣賞這家人家的和諧歡樂氣氛,舉杯說:“翹老,我祝你健康長壽!祝合府興旺康樂!” 燕翹舉舉空酒杯,說:“願我們都老當益壯!願我們兩家都興旺康樂!” 燕東山幹了個滿杯,笑着說:“為這些好話我不能不先幹一杯!” 大家都笑,然後一起吃菜、閑談。

     燕翹轉臉說:“嘯天先生,我今天請你來,想先告訴你一件事。

    下月将公布第四屆國民參政會參政員名單了。

    按參政會去年九月修正公布的組織條例,我找了人與我一同向國防最高委員會提出你為候選人,并提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選定。

    這事本來似已認可,但不知是哪個好事之徒将你的大作《曆代刑法論》及你去年九月在那次會議上的講話向上頭打了小報告,在遴選時竟被上邊删去了名字,使我十分生氣。

    本想不告訴你,覺得不告訴你不好。

    告訴了你,你可以了解一下自己的處境。

    而且我很想知道這是誰打的小報告,這個人你也許猜得出。

    ” 童霜威吃着涼拌菜,坦率地帶笑說:“多蒙翹老盛情高誼,要推薦我為參政員。

    李白在《梁甫吟》中說:‘智者可卷愚者豪,世人見我輕鴻毛。

    ’我雖憂國憂民,但覺得做點實事,像教教書、寫點文章,必要時參加些活動說說心裡話,比幹什麼都好。

    删去我的名字,看來是怕我将來會像翹老你一樣在參政會上放炮。

    但說話不一定非做參政員才能說,隻要說得有道理、應當說的,今後我仍然要說,要寫文章!”說畢,哈哈笑了。

    他感到自己現在比從前頗有不同。

    放在從前,聽到這樣的事,确實會生氣。

    現在,并不生氣,名利之心淡薄了,對國民黨是看透了,才如此的吧?與此同時,眼面前卻浮起了葉秋萍那張陰陽怪氣的臉孔,那雙冷冷的眼鏡下有肅殺之氣的蛇眼。

    他敏感地覺得小報告很可能是葉秋萍打的。

    《曆代刑法論》送過葉秋萍,馮村的事找過葉秋萍,自己的一些活動,也未必全逃過葉秋萍手下那些特務的眼睛,卻忍住沒有說。

     燕翹聽了,點頭說:“你說得對!隻是我們這個國家,如果捐棄賢者、埋沒人才,總是禍不是福啊!你不氣,我為這事卻氣了幾天。

    ” 燕姗姗端菜來了,說:“來來來,‘轟炸東京’了!”她一手放下一盤油炸鍋巴,一手舉起滾燙的燴三鮮往鍋巴上澆,鍋巴馬上發出清脆悅耳的炸裂聲,燃起了藍色的火焰。

     燕寅兒帶點天真地笑叫:“好啦!東京挨炸啦!”用筷子馬上去撲滅鍋巴上的火焰,有些鍋巴已經焦了,她說:“但願那些反戰的日本人不要中炸彈!” 燕東山獨自品着酒,說,“炸彈不長眼的!東京的醫生有事幹啦。

    ” 大家動筷子吃“轟炸東京”。

     童霜威不禁感歎地說:“唉,當年在東京時,日本的同學和朋友不少,現在也都該是些雙鬓斑白的老人了。

    轟炸東京,的确振奮人心,也使蒙受侵略的中國人得到一種報複的痛快,卻使我不能不想到那些無辜的日本人。

    他們有的反對日本侵華,有的對中國人友好,隻是無能為力。

    炸彈下去,不分青紅皂白,誰知要死多少人。

    ” 燕翹吃着鍋巴點頭:“是啊,嘯天先生,你這是仁者的胸襟,軍事家是不會這樣想的。

    ” 燕寅兒對家霆說:“快趁熱吃!你去年秋天吃過‘火燒桂林’,今天嘗嘗這‘轟炸東京’的滋味如何!” 家霆不禁笑了,見燕姗姗一直進進出出忙着,這時從廚房裡解掉圍裙來入座了,說:“姗姗大姐,快來吃吧。

    今天忙壞你了!”舀了一匙雞片和鍋巴到燕姗姗面前的碟子裡,說:“你自己快吃點‘轟炸東京’吧!吃了你的這道名菜爸爸正等着你的‘内幕新聞’呢!” 燕東山又幹了一杯酒,說:“姗姗,你就說點内幕新聞給我下酒吧!” 燕姗姗忙着給大家盛飯、端飯,寅兒也去幫忙。

    燕姗姗說:“希特勒的末日可能今年就要來臨!太平洋上進展很快。

    美軍已占領菲律賓、硫磺島和沖繩。

    日本國内經濟崩潰、政治危機嚴重。

    滇湎路、中印公路最近完全打通。

    這大家都看到報了。

    在敵後戰場,華北、中原、山東、蘇北都在局部反攻,聽說新四軍在杭州、嘉興、湖州地區活動頻繁,蘇浙皖一帶都鞏固了抗日根據地。

    傳說中國戰區最高統帥部要拟定中國戰區總反攻計劃了。

    ” 燕東山臉紅紅地帶着醉意搖頭:“這些誰都知道,沒聽頭,下不了酒!要聽的是内幕新聞!” 燕翹見兒子有點酒意了,說:“東山!别再喝了!‘貓’,給他把酒瓶拿掉!” 燕寅兒照父親的話做了,說:“大哥,你不愛聽,我們愛聽,你别打岔行嗎?” 燕姗姗笑了,說:“好吧好吧,講點内幕,也不太多。

    可不是講給醉鬼聽的,是講給童老伯聽的!” 童霜威笑道:“我洗耳恭聽。

    ” 燕姗姗有條有理地說:“上月,在蘇聯克裡米亞半島召開的雅爾塔會議,參加的是羅斯福、邱吉爾、斯大林,沒有我們号稱四強之一的委員長。

    據說斯大林不肯同他見面,他很不高興。

    雖然公報中說,會議讨論的是從東西南北四面擊敗德國與幫助歐洲被解放國家建立民主政府等計劃,明眼人都知道這個會是必然要讨論打敗日本的問題的。

    不讓中國參加這個會,實際是不尊重中國的主權,也無視中國的作用。

    新聞界聽說,他們還以中國‘保不住密’為借口,連會議情況也不及時通報中國!” 燕翹氣憤:“從曆史上看,遠東方面戰後問題的焦點很可能是中國的東北。

    我估計蘇聯最後必然要出兵打日本,打了日本,必然要提出分戰利品。

    倘若雅爾塔會議上背着中國有這方面的默契,那将傷害中國人的感情。

    美國現在擺出盟主的樣子,強權政治的色彩很濃。

    我曆來對這些列強,都是有保留看法的。

    ” 童霜威陷入思索,說:“當前最重要的事從表面上看,自然是打敗德國和日本。

    戰争曠日持久,人心渴望勝利與和平。

    大敵當前,團結一緻來奪取勝利是大家的心願。

    但戰後的問題怎麼辦?中國應怎樣才能真正跻身四強?現在都提到日程上來了。

    目前自己不争氣,許多迹象都很不好啊!” 燕姗姗笑着說:“我隻管客觀報道,不管評論。

    我再講第二件:國共談判,毫無結果。

    這個月初,蔣在憲政實施協進會上發表演說,以召開國民大會的主張來對抗組織聯合政府并召開黨派會議的要求,還說政府準備組織一個三人委員會來管理整編共産黨軍隊為國軍的一切事宜。

    三個委員中,一位代表政府,一位代表中共,一位是美國軍官。

    延安公開駁稱:蔣介石如果不是瘋了就該組織一個人民的委員會來管理與整編蔣介石所統率的軍隊。

    蔣介石指揮無能,應予撤職查辦,應給抗日有成績的八路軍與新四軍以褒獎,不必請出外國人來壓迫異己,對于召開國大,老百姓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童霜威笑了,自嘲地說:“我是國大代表,說實話,我也沒有興趣。

    ” 大家都笑着吃菜,李耀宗将一砂鍋蹄髈湯端上來。

     童家霆說:“姗姗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