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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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響,造造聲譽。

    他是帶着一種膽氣較壯的心情出去的。

     家霆在八點鐘時,等來了馮村,兩人一同到“民聲新聞專科學校”去。

    這學校位于重慶鬧市區保安路的基督教社交會堂。

    基督教社交會堂周圍,以前被敵機炸得一塌糊塗。

    除禮堂外,還能看到的是一大片大轟炸後殘留下來的瓦礫。

    在被炸平了的空地上,新築起的七八間平房,就是“民聲新聞專科學校”的校舍,裡邊放着桌椅、黑闆。

     家霆随馮村去後,在一間小平房裡,見到了穿西裝的陳教務長,一個學者型的人,五十歲光景,上海口音。

    同家霆談了話,問起家霆在上海的一些情況以及途中來大後方的情況。

    好在家霆會講一口娴熟的上海話,對上海也熟悉。

    外加去年來大後方時一路的情況與目前并無多大不同。

    談了一些,口頭禅“好啊好啊”的陳教務長高興地點頭:“好啊好啊,歡迎你!”他讓一個會計模樣的人幫家霆辦注冊報名、收費手續,并且說:“抗戰時期,一切從簡。

    我們這裡條件比較艱苦。

    課是下午七時上,你住處不遠,還算方便。

    有些同學,住得遠,由于交通不便,從下午四點左右起,就得從郊區步行來校上課。

    由于發電機早被炸毀,我們晚上沒有電燈照明,要點蠟燭上課。

    你對這些困難不介意吧?” 家霆搖頭,說:“當然不介意。

    我隻希望早點入學,多學到一點東西充實自己的能力。

    ”他在得勝壩上學時,竹笆糊泥的房子、爛泥地、桐油燈,都比這裡簡陋艱苦。

     “好啊好啊!”陳教務長滿意點頭,“我們這裡上課的教員有不少是新聞教育界的前輩,報界的總編輯、主筆,書店的總編輯,也有知名作家,我想,你是會滿意的。

    ” 家霆見那幾間作為教室的平房裡,此刻坐着上課的是些男女小學生,感到詫異。

    馮村注意到了,說:“房子緊張,教室白天歸小學用,下午五時以後,才歸‘民聲新聞專科學校’用。

    ” 陳教務長說:“很好笑吧?實際也很可悲。

    ”他用幽默的語氣說:“我的本家——教育部長陳立夫竟說‘民聲新專是共産黨學校’!立案他不批準,什麼條件他都不給。

    所好我們這些辦校的同人不在乎,大家努力募捐,師生一起努力,終于把學校辦成了。

    你來上了課,就可以知道,我們可不是挂羊頭賣狗肉的學校!” 當家霆和馮村辦好注冊手續離開“民聲新專”出來時,忽然迎面見到走進來一個短發齊耳卷一道曲邊的漂亮女學生,個兒高高的,兩條長腿走路特别神氣,皮膚雪白,一臉靈秀,穿件淡黃洋紗旗袍,襯得皮膚分外光潔,手裡夾一疊書,渾身充滿青春活力。

     馮村顯然碰到熟人了,叫了一聲:“啊,燕寅兒!燕小姐!” “馮經理啊!”她笑容可掬,“你到我們學校裡來幹什麼?”她那清晰而略帶磁性的聲調說起話來格外悅耳。

     馮村介紹家霆,說:“我的親戚童家霆,他來報名注冊。

    以後你們是同學了!” 燕寅兒活潑開朗,大方地點頭,伸出手來:“好啊,歡迎歡迎!” 家霆握一握她綿軟的手,發現她的眼睛長得非常好看。

    睫毛黑長,左眼好像有點毛病,卻又無可挑剔,反倒使那雙大眼變得更光彩、更妩媚了。

     燕寅兒笑着,看得出她性格活潑樂天,問馮村:“你怎麼好久不上我們家了?家父前些日子還惦念着你呢!他很寂寞,喜歡同你下圍棋,也喜歡聽你聊天。

    ” 馮村說:“要去的!要去的!” 燕寅兒說:“來吧!今天我有事,再會!”她同馮村點點頭,又同家霆也點點頭,微笑着像隻小雀子似的蹦蹦跳跳走了。

     家霆問:“誰?” 馮村說:“她父親是同盟會員,安徽人,名叫燕翹,下半身麻痹癱瘓不能走路。

    你父親也認識的。

    燕翹現在仍是中央委員,也是國民參政員。

    ” 家霆沒做聲。

    他好像曾聽爸爸說起過燕翹這個名字。

    燕寅兒的活潑妩媚,給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但不知為什麼,在這種時候,他忽然感到更想念歐陽了。

    如果歐陽在這裡與自己同學那多好啊! 兩人一同走到街上。

    家霆問馮村:“剛才陳教務長說‘民聲新專’立案不批準,将來畢業了文憑算不算?” 馮村幽默地說:“不承認的人是不承認的。

    但是,‘民聲新專’是個客觀存在,畢業了你不承認我自己承認,這是沒有問題的。

    将來,畢業了,當新聞記者有的是門路,新聞界願意要‘民聲新專’畢業生的有的是!這有個看法問題,自己應當如何看自己!” 家霆覺得自己這個被開除的學生,立刻能有學校上已經應當滿足,就不做聲了,想:反正我高中沒有文憑,轉學證書上的章也是肥皂刻的。

    有一個學新聞的學校能早點走上社會,能早點實現我的心願,那就很好。

    想着這些時,他又遺憾起章星老師和“老大哥”的死了,暗忖:新聞界的人消息靈通,進步的也多,不知我能不能在這裡找回我已失落的? 在這種時候,同馮村走在街上熙來攘往的人流中,爬着坎坎,他内心感到寂寞、孤獨,又忽然感到異常思念忠華舅舅了。

    忠華舅舅在哪裡呢?走着走着,走到人稀少的地方來了。

     家霆忽然輕輕挨近馮村,悄聲問:“馮村舅舅,你是共産黨嗎?” 馮村驚異地看看他,看看四周,說:“莽莽撞撞亂問這種事幹嗎?我隻是個正直的人,無黨無派。

    ” “你知道忠華舅舅在哪裡嗎?” 馮村搖頭:“不知道。

    以前你問過我了!” 家霆忽然心頭抑制不住一種欲望,想讓馮村真正了解自己。

    也不知為什麼,這些藏在心靈深處的秘密,他覺得不能告訴爸爸,馮村舅舅卻是可以告訴的。

    并不是說他不愛爸爸,或對爸爸有什麼距離。

    不!他愛爸爸絕對超出于愛馮村。

    可是心中這個與共産黨有關的秘密,如果講給爸爸聽,爸爸是會吓一跳的,爸爸可能是會責罵的;同馮村說,馮村舅舅是可以理解的,會支持的。

    他覺得自己同馮村間,還是隔着一層紙。

    如果把心底這件秘密亮給馮村舅舅看,這層紙就捅開了,兩人間會一點隔閡也沒有了。

    馮村舅舅說不定會給他幫助,也把心裡的真心話說出來的。

    正因為這樣,家霆說:“我們找個地方談一談好嗎?我要告訴你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兩人故意走到人迹稀少的僻靜處來了。

    附近正在修路,擁塞着人,這裡不通車輛,行人也少。

    通過一片開闊地,能居高臨下看到下邊遠處一些樹蔭下,傍着山岩建造的一些古色古香的舊房子,門口挂着鳥籠,種着盆花。

    這裡并肩輕聲低語無人聽到,也無人會注意的。

    家霆一口氣将在得勝壩學校裡參加讀書會與施永桂在一起,先與趙騰老師後與章星老師的關系都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