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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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瓦房裡,馮村已經找泥瓦匠粉刷裝修了一通。

    雖然比起江津的住房要小,在戰時陪都,已難能可貴不太寒碜。

    這裡離陝西街銀行區近,下餘家巷的坡有一些整齊好走的台階。

    交通、生活比較方便,地段很好。

    一間房作卧室,一間房會客兼作書房。

    童霜威将于右任那副“不信有天常似醉,最憐無地可埋憂”的對聯和馮玉祥的“要想着收咱失地,别忘了還我河山”那副對聯都挂了起來,還加了一幅在江津時一位江蘇籍的老畫家白憂天畫的紅梅。

    畫不算頂好,筆觸顫抖,但老畫家是八十老人了,題了“寒香”二字,寫了“八十老人白憂天封筆之作”,頗為雅緻。

    贈了童霜威這幅畫後不久,白憂天就病故了,所以畫也算得珍貴。

    字畫一挂,屋裡頓時變得優美了。

    童霜威舒口氣說:“‘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1]住着再說吧!” 拄雙拐的房東陳太太,四十多歲年紀,信佛拜菩薩,早晚都要敲木魚念經,倒是很好很熱情的。

    童霜威帶家霆搬來住定後,去看望了陳太太。

    陳太太見童霜威氣度不凡,官場中人沒有架子,非常高興。

    在這以前,馮村曾提出希望讓她家雇的女傭幫助童霜威父子做飯洗衣,被她拒絕了。

    這時,她主動提出:以後可以讓她家的女用人侯嫂幫童霜威父子做菜做飯兼帶洗衣,鍋竈廚房等也用她的,每月由童霜威付些錢給侯嫂作“外水”。

    童霜威很高興,食住兩樣都解決了,别的都不足為慮了。

    雖然,侯嫂辦的菜是川味,太辣,吃的飯是平價米煮的,砂礫、稗子較多,但童氏父子要求不高,可以适應。

     初到重慶,住處安頓下來後,馮村總是悄悄帶些刊物、書籍和《新華日報》來,家霆以前要想看的那本《RedStarOverChina》[2](《紅星照耀中國》)的英文本也帶來了,有趣的是安着一個《中國之命運》的假封面。

    這天,馮村來,帶來了兩個好消息,童霜威和家霆一人一個。

     給童霜威的好消息是由“渝光書店”印行的《曆代刑法論》出版了!馮村帶了五十本樣書來。

    書的封面是馮村自己設計的,用了童霜威手書的“曆代刑法論”五字作書名,淺灰色的襯底,美觀、嚴肅而大方,是一本學術性書籍的樣子。

    内文紙張雖然差些,黃色的紙張厚薄不勻,有些地方印得模糊,但在非常時期,出書已是難能可貴。

    童霜威十分高興。

    這些年來,恐怕隻有從“孤島”魔掌下逃脫出來時,有過這樣的開心。

    捧着心血凝成的著作,翻閱着書,書上的油墨味在他聞來也是一種清香了,感情激動,看着馮村說:“我要謝謝你。

    你這不啻救我于陳蔡之厄了!” 馮村不斷扇扇子,川産的竹扇,細篾編成,五角形狀,輕巧雅緻,比折扇風大,比蒲扇省勁。

    馮村扇着扇子,拿出一包用報紙包好的法币放到桌上,說:“這是書店付的稿酬,微薄不成敬意。

    本來尚可算是鬥米千字,如今糧食提價,距離越來越大了。

    我知道秘書長手頭不寬裕,雖是杯水車薪無濟于事,出書拿稿酬,古今中外都是一樣,請哂納。

    ” 别的倒沒什麼,童霜威聽到這番話,想起自己勉力撐持實際落魄的處境,卻眼圈發熱,強自壓制,嗫嚅地說:“其實,我知道你為我印行這書,既無利可圖,且要負責任。

    我已十分感激,稿酬是不應拿的。

    ” 馮村善于處理事情,打開話岔,不再談稿酬的事,将稿酬遞給家霆收起,先談了“渝光書店”門口今天出了廣告,宣傳《曆代刑法論》出書,又談起家霆入學的事來了,說:“還有個好消息,是送給家霆的。

    明天上午九點,我來陪家霆到‘民聲新聞專科學校’去辦理注冊手續。

    ” 童霜威喜笑顔開,家霆興奮得臉都紅了,問:“我那證件是怎麼解決的?我插哪一年級?” 馮村手攏攏頭發笑了:“我給你做了一個轉二年級的證件,是印刷廠排印的,胡亂假寫了上海一個大專學校的名義,好在從淪陷區來轉學的學生,證件什麼樣的都有。

    誰也弄不清上海有沒有那個學校。

    校章是請人用肥皂刻的,倒也挺像。

    你在學校,就說是從‘孤島’轉學來的即可,暫勿露餡,等到将來木已成舟問題也不大了。

    ” 童霜威聽了苦笑笑,歎口氣說:“也隻能這樣了!不過,插班幹什麼呢?還是循序從頭讀上去的好吧?” 家霆說:“還是插班好!這學校三年畢業,我從二年級讀起,再讀兩年就能畢業。

    說實話,我已經等不得了,老是讀呀讀呀,有什麼意思!我真想早點進入社會幹起新聞記者來!” 馮村說:“家霆的話也有道理。

    他程度不錯,這種新聞專科學校,是文科,家霆的中英文好,一支筆也強,知識面廣,插班完全讀得下來。

    早點步入社會施展抱負也好。

    社會上能學到的東西可不是學堂裡能學得到的。

    許多大記者、大文豪并不是學校培養出來的。

    ” 童霜威思索着點頭:“插班就插班吧。

    我在想,抗戰進行了六年多,戰局雖仍拖拉着,未必再要拖六年多了。

    早點出世鍛煉鍛煉也未始不好。

    将來,有條件還是可以再出國留洋的。

    本來——”他對着家霆怅怅地說:“你小時候,我就準備着等你長大送你出國的,為你也積蓄了出國的費用。

    但戰局影響不說,給你那貪心的後母方麗清把錢全部吞掉了。

    隻是,将來我隻要有力量,還是要讓你出國的。

    以後,少闖禍,多讀書。

    這個學校可不能再拿不到畢業證書了!” 家霆默默點頭,感激地對馮村說:“馮村舅舅,明天上午我一早在家等着你,我們一同去注冊。

    ”他有一種飛燕見到了春天來到的心情。

     第二天上午,童霜威帶了一些新出版的《曆代刑法論》出去拜訪友人兼帶送書。

    馮玉祥又出去發動獻金了。

    程濤聲不在重慶,馮村說他可能秘密去廣西桂林看望好友李濟深[3]去了。

    童霜威決定先去看望于右任。

    有了這本書可以贈送,他感到自己遷到重慶,身份又恢複了三分,在司法界依然會使人側目而視了。

    盡管畢鼎山掌握了中懲會的實權,盡管彭一心掌握了司法行政部的實權,他們都靠拉幫結夥、逢迎拍馬在貪贓枉法,他們都沒有司法方面的專門新著出版,政治小醜而已!司法界還是不能忽視我這樣一個人物的。

    中華法學會在我缺席的情況下選出我做理事,并不偶然。

    他對司法界本已厭倦而且感到被排擠,早不想去占一席之地了,現在卻又有了不甘心就此完全退出的想法。

    想起這些,他決定先送一批書給些對自己關心的、自己尊重的及熟識的友人,聽聽意見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