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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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二月加入共産主義青年團,六月轉為共産黨員。

    他以為無論有多少條性命奉獻給事業都是不夠的,不曾想過要勻出一點來。

    可是雪妍闖進來了,她的柔情像一面密織的網,把他籠罩住了。

    他想掙紮出來,開學以後決定不進城,不進城卻忍不住天天打電話,有一次通話一小時四十分,隻好自己取消了對自己的禁令。

    可是還不肯心甘情願,要折磨雪妍和自己。

     掀開日記本,已是白雪皚皚的冬天了。

     1936年12月23日星期三 他今天對我說,他不想結婚,他這樣的人不該結婚。

    我不知道該怎樣對答。

    他是在警告我,我們的關系不能再發展了。

    總覺得他的話沒有全說出來。

    很想問他,是他根本認為不該結婚,還是認為不該和我結婚。

    話到口邊,又咽住了。

    我怎敢問什麼結婚不結婚呢! 我們在起士林吃西餐,他的神色嚴肅,太嚴肅了。

    我很委屈,眼淚都滴到湯盆裡了,隻好盡量埋着頭。

    他看見了,但不看我,自己隻管擺弄刀叉。

    過了一會兒,問我這幾天上的什麼課,口氣像是一個教導主任,我也回答不出。

    走出東安市場時,我要他一起回家坐一會兒。

    他不肯,說有事,自往燈市口那邊走去了。

    我忽然發現正下着雪。

    他急急地走着,滿天的雪花向着他緩緩地飄落。

    我坐在汽車裡看着,想追上去,随他要上哪兒,便送他去,但我沒有。

    雪花漸漸遮沒了他的身影。

    我隻好回家。

     有一種沒有着落的感覺,我好孤單!該怎樣對媽媽說?媽媽會不會看不起我! 底下是一片模糊的墨迹,顯然是淚痕。

    若是事情就此了結,還是雪妍之福了。

    他是打算結束這關系的,五叔五嬸都提醒過,這樣等于是在戲弄雪妍的感情,也是戲弄自己的感情。

    他屢次下狠心,到這天才做出這樣委婉的暗示。

    可是其效果隻是幾天不通電話。

    他沒有想到自己會這樣思念雪妍。

    她那小傻瓜的腦袋裡有那麼多聰明的見解。

    譬如說,她覺得蝴蝶花像個滑稽的面具,他就看不出來。

    她那纖細的身軀裡有那麼多足以支持他的力量,無論是政治的或物理的繁亂,都會在她身邊甯靜下來,理出頭緒。

    斷了和她的聯系,好像斷了水源,他覺得一下子變癡呆了。

    莊先生都很驚異他的變化。

    莊先生一直勸他聽從自己的心,這時他似乎知道自己的心了。

    恰在這時,一位領導他工作的同志老沈約他見面,專門談他的戀愛問題。

    說是需要加強上層關系,可以考慮這樣的婚姻。

     他決定了。

    決定以後忽然又遲疑,怕雪妍家裡不同意。

    他從未認真想過淩京堯夫婦的态度。

    認真想想,覺得他們很可能看出這本是不相配的。

    他應該先得到她父母的許可。

    記得是今年舊曆正月初二,他去淩家,大客廳裡很多客人,他把京堯找出來,兩人在書房坐。

    京堯聽他講話,還以為講的是一出戲,後來忽然明白,跳起來拍着他的肩,一連聲說好孩子好孩子!他說還要問蘅芬的意見——忘記當時怎樣稱呼她了。

    京堯很有權威地說,沒問題沒問題。

     接下來的日子是春天,怎樣的春天啊! 翻開下一頁的日記,他怔住了。

     1936年12月25日星期五 昨天是ChristmasEve,媽媽請了許多客人,也有不少我的同學,我下去略作應酬便回房了。

    她們沒有我也會高興地玩,而我怎麼也打不起精神,因為沒有衛葑。

    沒有他的世界,還算得是個世界嗎! 我在陽台上站了許久,北風吹得緊,半個冰冷的月亮,照着冰冷的大地。

    我想得很多。

    夜深時,媽媽到我房裡,她知道是怎麼回事。

    她勸我說世上好人多得很,我年輕,可挑選的機會很多,何必為一個人這樣煩惱。

    我想我不應該使爸爸媽媽擔憂,便把我的打算說出來。

     我要進修道院去。

    媽媽聽了大吃一驚,一把抱住我,淚如泉湧。

    我沒想到有這麼嚴重。

    我願意進修道院,像學校裡的嬷嬷那樣,侍奉天主,平靜地過一生。

    這很簡單,也很幸福。

     衛葑從不知道她竟有這樣打算。

    他心頭發顫,繼續看下去。

     後來媽媽說,她要去問他,請他來求婚。

    我不高興。

    我情願做修女,也不肯去問他。

    他其實已經說過了,他不想結婚。

    他生命的首要目的是他的事業,我懂。

    但我會妨礙他嗎?我的每一個細胞都會為你焚燒,哪怕隻得到你一個微笑然後化為灰燼! 誰能幫助我呢?天主?他在哪裡? 底下又是模糊一片。

    衛葑忍不住把本子緊緊抱在胸前。

    這時一隻柔軟的手搭在他肩上,他伸手抓住,放下日記本,抱住寫日記的人。

     “我怎麼承受得起!”衛葑喃喃地說。

     “我急着跑回來。

    你看了?”雪妍略帶嬌嗔地問。

     衛葑直看着妻子溫柔的、充滿無限感情的眼睛,輕輕歎息。

     “不要求你告訴我什麼。

    ”雪妍眼圈微濕,嬌豔的粉紅直延到光潤的腮邊。

    她當然很想知道丈夫的一切,但她更尊重丈夫的意願。

     “最難得的小妻子。

    ”衛葑拭去粉紅面頰上的一滴淚,“那些太太們有什麼事?”他不經意地問。

     “又要打麻将。

    我勸媽媽不要打,媽媽不聽,怕得罪人。

    ” “你不怕得罪人?” “我隻怕得罪你。

    ” 緊緊抱住這小傻瓜!願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