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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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玮和謝夫把這日兵身上的麻袋和“雨布”仍舊蓋好,擡在一棵樹下,這是他們唯一能做的事。

     他們又加入行進的隊伍,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

    營長很快趕上前去。

    不久從前面傳話,尋找澹台玮。

    玮和謝夫等加快速度回到一營,布林頓等都在那裡。

     槍炮聲仍在繼續,還有呐喊聲、厮殺聲。

    這一切從山頂雲霧中傳來,好像不在這一世界。

    營長說那是在攻打北齋公房,如果攻打不下,他們就不能通過那裡,也就不能按時到達。

     又是一個夜晚,他們在公路旁邊露宿,公路已經不成為路,路面上有溝有坑,積水中摻雜着血肉,散發着難聞的氣息。

     遠處山頂忽然升起火光,“火攻!火攻!”士兵們大叫起來,興奮地加快了腳步。

    轉過幾個山坳以後,火光更清楚了,白亮亮的。

    這時雨變小了,像是配合火攻,雨絲襯着火光,遠望去如雲霞一般。

    休息的命令從前面傳過來,許多人一停下來就睡着了。

     玮坐在一塊石頭上靠着一棵樹,覺得自己有很多感想,可是也很快睡着了。

     玮忽然醒了,不是因為有聲音,而是因為沒有聲音。

    槍炮聲停止了,雨不知什麼時候也停了,四周一片寂靜。

    沒有了聲音,他好像沒有了依靠,他不解地望着周圍。

     “北齋公房攻下了!”有人在喊。

    士兵們紛紛站起來,傳着這勝利的消息。

     哒!哒!哒!一陣槍響,槍聲很近,有敵人!玮本能地四處張望。

    “準備戰鬥!”營長低聲說,一陣子彈上膛的聲音。

    這時敵人在暗處,若是襲擊,我們會不會吃虧,玮想。

    幾陣槍響過後,沒有了動靜。

    後來知道那是在追捕從北齋公房逃出的敵人。

    逃出的鬼子不多,全被殲滅。

     北齋公房的敵堡仍然高大,伫立在高黎貢山頂,在黑夜中像一個怪物。

    硝煙還未散盡,火還沒有完全熄滅,有幾處的火頭還有一人多高。

    士兵們在打掃戰場,走過的隊伍把水和幹糧遞給他們。

     “澹台少爺!”一個年輕的聲音低聲叫,玮驚訝地四處望。

    沉沉的黑夜中,實實在在站在他面前的是苦留。

     “是你?你參加了隊伍!”玮高興地大聲說,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澹台少爺——” “不要叫我少爺。

    ”玮打斷苦留的話,“你是英雄,你們都是英雄,祖國的土地就靠你們一寸一寸奪回來。

    ” “不隻靠我們。

    ”苦留站着,簡單地講述了福留的故事,“你說他是不是山靈化身,來幫我們?” 玮沉思道:“也許是的,山靈就是我們的老百姓。

    ” 苦留說:“我們死了很多人——我原來的團長、營長、排長和許多弟兄們。

    真奇怪我怎麼沒有死。

    ” 玮的心很沉重,苦笑道:“因為你的名字叫苦留,苦苦地留下了。

    ” 苦留歎息道:“福就留不下。

    ”他又想起陶團長,“歡也留不下。

    ” 玮把一盒餅幹塞給苦留,他們沒有很多時間說話。

    苦留離開了,走進碉堡,去整理勝利的果實。

     玮站在山頂,天空懸着一輪明月,照見起伏的山巒樹木。

    隊伍絡繹走上山來,宛如一條向上流動的河流,越過山頂投向戰鬥。

     神秘的高黎貢山,千萬年來,你有過這樣血洗的經曆嗎?高懸的明月,千萬年來,你照過這樣悲壯的場面嗎?玮在心裡大聲喊。

     山頂的晴空難得而短暫,陰雲很快從四面八方聚攏來,遮住了月光,接着飄起了雪花,一片一片如銅闆般大,在空中飛舞,腳下的山巒樹木隐藏在一片雲霧中。

     玮忽然想起不知是誰的文句:那是孤獨的雪,是雨的精魂。

    雨死了便有雪,那麼人死了呢。

    生命委棄在大地上,化成泥土,滋潤着野草的生長。

    野草又要遭踐踏,走向死亡與朽腐。

    但哪怕是一株野草,隻要生存過,縱然結局是死亡和朽腐,也不是不幸。

     雪繼續下,蓋住了能蓋住的一切。

    玮望着腳下經過血洗的、悲壯的土地,泥土化入了血肉和生命,人的精魂呢,他們應該化入了曆史,悠悠然在曆史的長河中流淌,沒有止境。

     隊伍仍舊不斷向山上走來,越過山頭。

    玮轉過身去,快步跟上隊伍,走向他們要去打勝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