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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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心頭突突亂跳。

     她竭力抑住慌亂,好奇地把暗門推開一道縫,貼臉偷看一下,認出來了,那邊是前院老君殿的西房。

    陽光透過窗棂,把這間屋子照得透亮。

    屋子中央擺了一桌酒宴,雞鴨魚肉,十分豐盛。

    白衣道人的那位外相威猛、燕颔虎須的仆人,身着赭紅色外衣,在往桌邊擺酒杯,白衣道人陪着一位青衣客低聲談話。

    那人須發灰白,清癯有神,夢姑從未見過。

    她十分疑惑,白衣道人師徒是全真,怎麼可以開葷? 門“呀”的一聲輕輕推開,白衣道人的徒弟走了進來。

    看到他,夢姑不由得一哆嗦。

    往日每當她到觀裡燒香,這個道童總在旁邊站着,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眼裡像有一團可怕的烈火,直撲夢姑,像要吃人。

    可是現在,他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面容蒼白、雙眉緊皺,身姿和表情滿含悲傷,顯得那麼清秀、憂郁,竟使夢姑對他同情了:是不是他冒犯了師父,特來領罪,等候受罰? 然而,夢姑萬分驚異:白衣道人、青衣客和赭衣仆人一道站起,搶前幾步,一字排開,竟齊齊跪倒迎接小道士,并恭敬地奉小道士上坐。

    小道士坦然承受,毫無局促。

    坐定後,三人又肅然行了三跪九叩禮,小道士擡擡手,三人才在左、右、下三個座位坐下了。

     夢姑完全昏了頭,不知眼前這怪事是真還是夢。

    她怕被人發現,不由得縮緊身子,瞪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小道士聲調嗚咽地說:“流亡數省,也沒有找到一塊立足之地。

    最近聽說李定國退出廣東、敗走南甯,樂安王朱議淜兵敗被殺。

    觀時度勢,天意可知……諸卿曆盡艱險随我奔波,本想使我繼承祖業,但大勢已去,如何是好?……” 赭衣仆跪在席旁啟告:“近日聽說鞑子攝政鄭親王濟爾哈朗病死,入關戰将俱殁,正是主少臣疑,國事不穩之際;鄭成功已陷舟山,勢力大張,不如前去投他,乘機而為!” 白衣道人搖頭道:“鄭氏名雖奉明,志在自立,可聯而不可投,且舟山狹小,非用武之地。

    至于鞑子朝廷,主雖年少但頗具見識,上有太後挈綱,下有良臣輔佐,外有吳三桂、尚可喜一幹人賣命,根基已牢,一時難以動搖。

    惟有南聯永曆,東通鄭氏,立定腳跟徐圖發展,或許大事可成。

    ” 青衣客從袖中取出一圖,展在小道士面前:“臣籌劃六年,惟此一區可暫立國。

    昨日接到幾處舊将密書,都正練兵積粟待變。

    臣意先取三山為根本,然後禦駕親臨,勇氣自當百倍!……”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四個人臉上表情也越來越開朗。

     夢姑聽不懂他們的對話,卻明白了這小道士不是平常人,正處在艱難之中,不得不改裝流亡。

    于是,說書瞎子口中許多落難公子的故事都在她心裡活動起來,她更加可憐這個倒黴的“公子”,對白衣道人這些“義仆”也就格外敬佩。

    這些日子積存心頭的對小道士的惡感,轉眼間消失殆盡了。

     酒過三巡,小道士低聲說句什麼,三位“義仆”面露難色。

    小道士不高興了:“既欲延某一線祀,卻又如此推托!” 白衣道人賠笑道:“臣等竊願王爺以大業為重。

    況且先前已經……” “時至今日,本王尚無子嗣!”小道士搶過話頭,生氣地說,“若是絕後,大業縱使成就,又是誰家天下?” 白衣道人連連解釋:“王爺息怒。

    實在是弘光帝前車之鑒,深恐酒色誤事,臣等不得不再三進谏。

    王爺所欲,臣已囑環秀觀主去辦了。

    ” 小道士面色轉喜:“辦成了?” “想來沒有阻礙。

    袁道姑已對她明說。

    她隻要一見憑證。

    ” 小道士笑道:“這好辦!叫袁道姑領她見駕!” 赭衣仆出去一會兒,又領進兩個婦人。

    前面那個頭戴道冠、身穿水田衣的自然是袁姑姑;後面一位夢姑看不真切,悄悄向前探探身子,跟着猛地往後一縮,吓了一大跳!天哪,是她娘喬氏啊! 袁姑姑拉着喬氏竟也向那小道士跪下叩頭了!夢姑又驚又怕,心跳得怦怦響。

    她自幼溫良、聽話,非常膽小怕事,眼前的景象,本來就比說書唱戲的那些故事更神秘,也更可怕。

    母親竟卷了進去!這就更加不可捉摸。

    夢姑像發寒熱病似的簌簌發抖,不敢再往下看,偷偷溜回家去。

     她倚着炕桌,托着腮,想了好半天,拿說書和唱戲的故事套來套去,也沒想出個名堂來。

    她歎口氣,不想了,起身從炕洞深處掏出一個小布包,一層又一層地打開,那對碧玉镯子第一百次托在她小小的手心裡,那麼瑩潔光潤,像早春新柳初吐的嫩芽,像翠鳥豔麗的羽毛。

    她把臉兒貼在溫潤的玉镯上,同春哥的影子便出現在眼前…… 有人敲門。

    她連忙藏好她的寶貝,伸了個懶腰,走去開門。

     “啊!你!……你找誰?”夢姑意外地看到,門前站着小道士,他的目光像烈火一樣炙熱,烤得夢姑心裡發抖。

     小道士舔舔幹裂的嘴唇,勉強笑着:“就找你!” “不!不!”夢姑驚慌失措,急忙關門,但小道士身子一橫,擋住了。

    “我娘不在家,誰也不讓進!”夢姑竭力壓抑着恐懼,正顔厲色,口氣非常堅決。

     “我知道你娘不在家……你娘方才找我了。

    你看,這不是你娘給我的嗎?”他舉起左手,無名指上,一隻鑲了梅花形珍珠的金戒指赫然在目。

    夢姑一見就怔住了,這是母親珍藏多年的惟一寶貝,是當年父親娶母親的定物。

    原是一對,那一隻已在十年前随父親入葬了。

     趁夢姑發愣,小道士跨進門,返身把大門插上。

    夢姑慌了,張口要嚷,小道士一把捂住她的嘴,用不容反駁的口氣命令道:“不許嚷!跟我來,有要緊話告訴你!” 除了許多年前,父親曾這樣對她說話以外,這是第一個用強制的口吻指使她的人。

    她被懾住了,不由自主地随他走進裡屋。

    小道士目光灼灼、聲音嘶啞地說:“這戒指,是你娘給我的定親信物。

    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他說不下去了,眼睛和臉都漲得血紅。

    夢姑在他的逼迫下步步後退,吓得渾身發抖,嘴裡不住地念叨:“不!不!……” 喬氏在袁道姑屋裡呆了很久,才喜滋滋地回家。

     白衣道人來馬蘭村才三個月,治了許多人的病,救了好些人的命,遠遠近近誰不說他是活神仙!“活神仙”的話,誰敢不聽?袁姑姑說得也對,眼下這朝廷,雖說對百姓比前朝厚道,可他是外夷蠻族,再寬厚也是邀買人心,不能信!喬氏是前朝貢生之妻,知書明禮,哪能忘記忠義為本的正理!“到底貢生之妻,有見識有心計!”這是白衣道人說的,聽來很是舒心。

    因為她并不輕易相信小道士是龍子龍孫,她硬是索看了小道士的龍鈕金印,上面确實用篆體刻着“大明陽曲郡王朱”幾個大字。

    金印為憑,還有假嗎?再聽白衣道人、青衣客說起天下大勢,處處起反塵,省省有接應,不出三五年,大明定當複興,夢姑就是王妃了! 喬氏沒想到自家風水如此之旺,居然能出一個王妃!那小道士也真看他不出,今天擺開架勢,仔細瞧瞧,果然是龍眉鳳目,面如冠玉。

    夢姑好福氣啊!喬氏欣然同意白衣道人的安排:讓小道士和夢姑暗中成婚,表面上仍維持他的小全真的身份。

     她興沖沖地回到家來,一推門,門不開,随手敲了幾下,沒動靜。

    喬氏納悶,用力打門,喊道:“夢姑,開門哪!”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門闩響,門開了,小道士站在她面前,頭發、衣裳都濕淋淋的,好像剛從水裡撈出來,臉色發青,胸脯起伏,氣息很不平穩。

     “你?……”喬氏倒抽一口涼氣。

     小道士笑吟吟地悄悄說:“丈母,本王已納你女兒為妃了!”他點點頭,甩開步子飄然而去。

     喬氏站在門邊,怒、驚、喜、怕,心裡非常混亂,一時不知所措。

    “哇”的一聲,夢姑在屋裡痛哭,喬氏一驚,沖進裡屋,掀開門簾,她就什麼都明白了。

    女兒披散着頭發,半裸着身子,正在往房梁上扔汗巾。

    她趕上去一把摟住女兒,喊一聲“我的傻閨女!”娘兒倆抱頭大哭。

     夢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不活了!……我還有什麼臉見人哪!……” 喬氏語無倫次地撫慰女兒:“好閨女,可别往絕路上走……他是個王爺……娘已經把你許給他,他是你丈夫了……” 夢姑哭得昏頭昏腦,接口就詛咒:“什麼該死的王爺!挨千刀的丈夫!……這麼作踐人,叫人怎麼活啊!……” 喬氏溫存地摟着女兒,為她梳理頭發、擦去淚水,又給她穿好衣裳,等她把許婚的詳情細細說了出來,剛才一心尋死的夢姑這才聽懂了,頓時驚得面容雪一樣白,脫口而出地說:“同春哥就要脫籍回鄉了呀!……” 喬氏心裡一抖,鼻子發酸。

    今天她去找袁道姑,原是商量把女兒嫁給脫籍歸來的柳同春的;帶去的那隻戒指,也是給袁道姑瞧瞧,用它給同春做信物是不是寒酸。

    誰想見到袁姑姑,事情就全變了……喬氏歎了口氣,輕聲說:“傻孩子,自古來女人講的是從一而終。

    如今你已失身于他,就死心塌地跟他一輩子吧。

    同春,你還想他做什麼?……” 這時夢姑才弄清了今天這樁事的真情。

    三年來,她用少女曼妙玲珑的心、真摯的情愛,編織着神秘甜美的夢——那隻屬于她和同春的夢。

    今天,這夢破碎了。

    她心裡一陣劇痛,眼前發黑,身子一仰,昏了過去。

     “夢姑!夢姑!”喬氏流着淚,抱着女兒用力搖晃。

    好半天,夢姑才吐出了一口氣。

     “屋裡有人嗎?”一個響亮的銅鑼般的聲音在院裡問,吓得喬氏一哆嗦,這才記起大門沒關,趕緊迎了出去。

    一出屋門,她就不由自主地停了步:這是個像柏樹那麼魁梧結實的虬須大漢,黑紅的臉龐,閃閃發光的眼睛,又生疏又熟悉。

     “你……”喬氏隻吐出一個字,心口怦怦亂跳,手腳暗暗打戰。

     “娘!你不認識兒啦?”大漢撲過來,跪在喬氏腳下,仰頭道:“我是你大兒柏年啊!……” “天爺!”喬氏高叫一聲,跌坐地上,盤着腿,又笑又哭,“老天,這不是做夢吧?你還活着,你回來了!……我隻當喬家男人都死了,絕了後了!……你身子骨倒結實,這麼大個子!……我隻當我再沒臉見喬家先人了,你還活着,活着呀!……”她撫弄着兒子的頭發、肩膀,颠三倒四地唠叨着,高興得有如癫狂。

     喬柏年用手指抹着眼睛,聲調哽咽着說:“十年了,我總惦着老娘,惦着家鄉,惦着祖墳。

    今兒總算九死一生,撿回一條活命!……” 喬氏不錯眼地打量兒子:“你倒還認得家,就這麼照直走進院裡來了!吓我一跳!……” “兒子哪裡尋得着家門,是個同路進村的漂亮小夥兒指的路。

    可真是個人物!” 喬氏一怔,有點緊張:“你說誰?” “指路的小夥兒呀!熱心腸,好身闆,俊模樣。

    娘認識他吧?他說他叫柳同春。

    ” 喬氏無言,拉着兒子粗壯有力的大手,哭了。

     屋裡的哭聲再起。

    但已不是方才那号啕不息,淚濤滾滾。

    這哭聲幾乎聽不到,那是令人心碎的、肝腸寸斷的飲泣…… 四 “禀太太,有位夫人來拜望。

    ” 顧媚生放下右手拿着的《玉台新詠》,左手仍然抱着她那個裝紗點銀、香氣襲人的“小相公”,蹙了蹙淡淡的彎眉,說:“糊塗!為什麼不報來客府第?” 老仆連忙躬身,誠惶誠恐地說:“來客不肯明言,隻說是太太的故舊。

    ……坐着八擡大轎,仆從烜赫……” 顧媚生想了想,說:“請她在内花廳待茶。

    我即刻就來。

    ” 老仆下樓去了,顧媚生這才把“小相公”遞給身邊的保姆,站了起來,端茶盞用香茶漱漱口。

    丫環趕忙捧上唾盂,待她吐罷,又趕忙退下。

    但顧媚生并不急着下樓,款款走到窗前。

    精雕細刻着雲朵仙鶴的橢圓窗洞上,蒙着綠瑩瑩的亮紗,她可以清楚地直看到大門、二門、前院,外面卻看不見她。

     随着家中老仆,先進來兩個豔妝的丫頭,跟着,一位貴婦人扶着一個丫頭的肩,慢慢走進來,身後随着兩個丫頭,丫頭的背後是兩個穿号衣的老仆。

    再看那貴婦,披了一領鑲金嵌銀的湖色披風,頭上蒙一幅如雲似霧的面紗。

    顧媚生不快地想:尊貴也罷,矜持也罷,犯不上到我家來擺! 話雖如此,她還是很快下樓去到内花廳,早在進門之前,就把親切、燦爛的笑堆上面龐。

    跨進花廳,她心裡一驚:來客已除去面紗披風,側立壁前,觀賞那一幅宋代蘇漢臣的《秋庭戲嬰圖》。

    此人下着白羅裙,上穿淡綠對襟薄綢衫,一頭黑亮的秀發全堆上頭頂,用一根赤金點珠鳳頭扁簪穿住,有如烏雲中展翅飛翔的一隻金鳳凰。

    面貌雖然看不見,但豐姿綽約,淡雅如仙,令顧媚生為之氣奪。

     聽到腳步聲,貴婦轉身面向主人,莞爾一笑,露出潔白如貝的牙齒,款款地說: “顧太太,久聞大名,特來拜望,不見怪吧?” 顧媚生笑着寒暄:“拜望二字,實不敢當。

    請坐,請茶……”她心裡卻在暗暗納罕:此人面容似曾相識……她稱自己顧太太,難道是江南宦門的家眷? “顧太太别來無恙……你真的不認識我了?” 顧媚生仍然妩媚地笑着,那雙有名的号稱橫波的眼睛在笑的掩飾下,極快地上下打量來人,非常得體地、絕不使人見怪地輕輕搖了搖頭。

     來人忽然不笑了,正色道:“媚姐,你忘了?十五年前,荷花盛開時節,在姑蘇虎丘西施井邊,銀爐焚香,義結金蘭……阿姐,你當真記不得了?” 最後一句,用柔媚的蘇白道出,立刻勾起顧媚生那遙遠的回憶。

    她驚喜地一把捏住來客的雙手,失聲喊起來:“素雲小妹!素雲小阿妹!……阿妹,想不到你我還有見面的一天!”顧媚生動了真情,不再注意自己的表情、姿态,又激動又急切地問:“這些年你都在哪裡?甲申、乙酉兩次劫難怎麼逃脫的?如今在何處安身?為什麼到今天才來看我?這些年叫我好想啊!……”說着說着,淚珠成串地淌了下來。

     素雲微笑地拍着顧媚生的手背,溫柔地安慰着:“阿姐,你我不都好好的嗎?甲申、乙酉已經過去十二年了。

    阿姐快不要哭,我是專來找阿姐叙舊的呀!” 顧媚生慢慢安靜了,聽到素雲在“叙舊”兩個字上加重了口氣,立刻會意,說:“這裡不好講話,快跟我上樓,到我房裡去!”她拉着素雲的手,兩人親親熱熱地走向庭院深處。

    一路上,她不住打量素雲:“阿妹,你好風姿,好氣度。

    算來也該有三十歲了,看上去好像不到二十哩!不知誰有這麼大的福氣,能消受你這一代佳人喲!……你看你,仆從如雲,落落大方,想必嫁了個金龜婿,做起了夫人,對不對?……他是誰呢?在京師吧?在哪個衙門當差?” 素雲笑而不答,隻說:“阿姐,你樣子沒變,性情也沒變,還像早年那麼活潑潑的。

    結拜的時候,論年紀你是阿姐,論性情,你可是最小的小阿妹喲!……” 顧媚生笑道:“這些陳芝麻爛谷子,虧你還記得它!” 十五年前,她們都是不到十六歲的姑蘇名妓。

    六月二十二日,姑蘇人稱之為荷花生日,她們相約到虎丘西施井畔焚香結拜。

    她們都頗通詩書棋畫,選擇的時間地點很有詩意。

    她們願自己像荷花那樣美麗清香,有出污泥而不染的品格。

    西施同她們一樣,是美人,也是個以色事人的風塵女子,西施終于有個與心愛的人泛舟五湖的大好結局,那也正是她們所向往的。

     兩人攜手走進顧媚生的香閨,抱着“小相公”的保姆和侍女連忙跪下請安。

    素雲立刻上前抱過“小相公”仔細欣賞,笑道:“真正名不虛傳。

    阿姐的‘小相公’精緻得很呢!一定能帶一個弟弟來!” “你也聽說我家‘小相公’了?”顧媚生瞟了素雲一眼,“我知道外面有人罵我是人妖!才不理他們呢,人妖就人妖!咱們生來是挨罵的命!再說,女人家生不出兒子,丈夫再疼愛,親戚朋友當面不說,背後總是要罵的,什麼母雞還生蛋,母豬還下崽的,讨厭死了!……我要是有個兒子啊,顧太太三個字怕不重過千斤!”說到這裡,她突然心裡一動:素雲上樓一見木孩子,就稱“小相公”,方才進門,第一聲就喊顧太太。

    十多年不見了,這些近日的事怎麼她都知道? 當初,龔鼎孳做左都禦史時,朝廷賜給命婦诰封。

    按制度,诰封必須頒給原配夫人。

    龔鼎孳不敢違命,派人送回合肥原配夫人處。

    夫人卻說:“我已受先朝兩度诰封,不能再受新朝诰封。

    诰封給顧太太吧!”這樣,顧媚生就受诰封成了命婦,而“顧太太”的稱呼也就被人叫開了。

    顧媚生倒也欣然接受,因為可以避免“二夫人”、“姨奶奶”之類令她厭恨的頭銜,不過,和“夫人”這樣的正式稱呼比,仍然不免矮了一頭。

     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