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開開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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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湊夠這個數量。

    我之所以那樣想,是因為在我讀報紙的時候,看見他躲在低矮的闆壁後面(那大概就是他的私人密室了),好像化學家和藥劑師按方配藥那樣,忙着把好幾個瓶子裡的陳酒底兒倒進一個瓶子裡。

    酒拿來的時候,我感覺淡而無味,沒有外國葡萄酒應有的清醇,但是多了不應有的英國面包渣兒;而我因為面皮太嫩,不好意思說,隻好喝了下去。

     這時我的心情很好(我由此推論,人在中毒的全過程中,并非每個階段都是那樣難受的),于是決定看一場戲。

    我選了哥文特花園戲院;坐在正面包廂後排,看了《凱撒大帝》和一出啞劇。

    現在,那些高貴的羅馬人活靈活現,供我消遣娛樂,不再像我上學的那兒督促我學習了,這番情景,讓人感到新奇和快樂。

    可是,全劇的現實感和神秘氣氛,渾然天成,這一切是那麼炫目迷神,給我展開了廣闊的歡樂境地,當我在半夜十二點走到街上時,我感覺仿佛剛從雲端走出來,在那裡我曾度過幾個世紀的浪漫生活,現在卻忽然回到一個人聲嘈雜、一片污泥、滿是苦惱的人間塵世。

     我從旁門出來,在大街上站了一會兒,仿佛我真的是來到塵世的一位生客。

    可是,人們肩撞腳踩、推推搡搡,把我從夢幻中喚醒,讓我走上回客店的路。

    我依然坐在咖啡室裡,看着爐火,回想那輝煌的景象。

     我一心想着那場戲,想着平常的光景——透過它,我看見我童年時代的生活,現在想來,當時我隻認識到那個身影的存在,卻沒發現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而我依然坐在咖啡室的火爐前苦想。

     我站起身來,要去睡覺了,這讓那個睡眼惺忪的堂倌松了一口氣,因為他的兩條腿已經站得吃不消,我朝門口走的時候,跟那個已經進來的人擦肩而過,并看清他的樣子。

    我立刻轉過身來,又回去,看了一眼。

    那個人沒認出我來,而我一下就認出他來了。

     如果是别的時候,也許我不敢貿然上前搭話,然而,那時候,那出戲的場面正在我心中洶湧澎湃,我馬上走上前去,心裡怦怦地跳着,說: “斯蒂爾福思!你為什麼不跟我說話呀?” 他看了看我——還是他過去看人時那副神氣——但是他臉上看不出有認出我來的表情。

     “我恐怕,你不記得我了吧。

    ”我說道。

     “天哪!”他忽然大叫一聲。

    “你是小考波菲爾!” 我一下抓住他的兩隻手,緊緊握着不放。

    要不是因為害羞的原因,和怕惹他不高興,我真想一把摟住他的脖子痛哭一場呢。

     “我從來沒有這樣高興過!我親愛的斯蒂爾福思,我見到你真是高興極啦。

    ” “我見到你也是很高興呢!”他親熱地握着我的兩手說。

    “我說,考波菲爾,老弟,别太激動啊。

    ”話雖這樣說,我認為,他見我見了他那樣快樂,也不由得很高興。

     盡管我下決心節制自己,可眼淚還是流了出來。

    我擦幹眼淚,難為情地笑了,和他肩并肩坐了下來。

     “我說,考波菲爾,你為什麼到這兒來的?”斯蒂爾福思說。

     “今天,我是乘坐坎特伯雷的驿車來的。

    我姨婆就住在那一帶的鄉下,是她撫養了我,我剛在那裡受完了教育。

    你是怎麼到這兒來的呢,斯蒂爾福思?” “嘿,我現在是他們所說的‘牛津人’了,”斯蒂爾福思回答說;“這就是說,每隔一段時間我要回家看看我母親。

    你真是個好小夥子,考波菲爾。

    你看起來跟以前一樣,沒改變!” “我一看就認出你來啦,”我說;“當然,你這個人不容易讓人忘記。

    ” 他大笑,高興地說: “對,我跑這一趟,就是為了盡做兒子的孝道。

    我母親就住在城外不遠的地方;因為路不好走,家裡也太悶得慌,今晚我就留在這兒,不趕路了。

    我剛到倫敦還不到六個小時哪。

    這六個小時我一直在戲院子裡打盹兒,稀裡糊塗就打發過去了。

    ” “我也去看戲來着,”我說。

    “在哥文特花園戲院。

    那是多麼令人愉快的享受啊,斯蒂爾福思!” 斯蒂爾福思開懷大笑。

     “我親愛的小考波菲爾呀,”他說道,“你可真是一顆雛菊呀。

    太陽剛出來的時候田野裡的雛菊,都比不上你嫩哪!喂,請過來,先生!” 這話是對着堂倌說的,那人一直遠遠地站着,見我們相識,特别注意,這時一聽招呼,便恭敬地走上來。

     “你把我的朋友考波菲爾先生安置在什麼地方啦?”斯蒂爾福思說。

     “對不起,先生,您說什麼?” “他住哪個房間裡?别裝糊塗,你明白我的意思。

    ”斯蒂爾福思說。

     “呃,呃,先生,”堂倌帶着一種抱歉的神氣說。

    “考波菲爾先生現在住的是四十四号房間,先生。

    ” “你把考波菲爾先生安排在馬棚上面的閣樓裡,”斯蒂爾福思回答說,“你這是搞的什麼名堂?” “呃,先生,對不起,”堂倌以抱歉的口氣說,“我們沒注意,還以為考波菲爾先生不在乎呢。

    我們給考波菲爾先生搬到七十二号好啦,先生,要是您同意的話。

    就在您的隔壁,先生。

    ” “這樣我當然同意,”斯蒂爾福思說。

    “立刻就搬。

    ” 堂倌馬上退出去,給我換房間去了。

    斯蒂爾福思覺得我被弄到四十四号房間這件事很逗,大笑了一陣,并邀請我第二天上午十點與他共進早餐——我當然隻有懷着驕傲的心情,欣然接受啦。

    天已很晚,我們端着蠟燭上樓去,在他房門口我們親切道别,我進了我新換的房間,這間房比原來那間好多了,一點也沒有潮濕發黴的氣味。

    屋裡那隻很大的四柱床,簡直就是一個莊園。

    我把頭放在一個足夠六個人睡的枕頭上,很快就在一種幸福狀态中睡去,直到第二天清晨,早班驿車從下面駛過,我又接着做起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