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二次入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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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唱了。

    有一回,她同她表哥莫爾登唱二重唱,但是竟口也難得張開;那位好心的博士說她太緊張,為讓她鎮靜下來,建議大家玩兒羅圈牌戲。

    其實,他玩兒這種玩意兒并不内行。

    但是我看到,老兵馬上将他監護起來,跟他搭夥;作為開場的第一步,她教給他把口袋中的銀币悉數掏給了她。

     我們大家玩兒得很愉快,盡管那兩隻蝴蝶一直監視着博士,但博士多次的錯誤并沒有給我們的遊戲大煞風景。

    斯特朗太太不參加我們的遊戲,是因為她覺得身體不大舒服;她的表兄莫爾登也借口打點行李,謝絕參加。

    不過,他把行李打點完之後,又回來了,他們表兄妹坐在沙發上聊天兒。

    她時常地跑過來,在博士背後看着他的手,告訴他該出哪張牌。

    她站在他背後的時候,臉色蒼白,同時我感覺,她在指點牌的時候,手指在不住地顫抖。

    但是博士因為她的關心特别快樂,即使她的手指真的在顫抖,他也沒有注意。

     晚飯時我們就不是那樣快樂了。

    每一個人好像都覺得,那樣一種别離實在是件難堪的事,傑克·莫爾登想盡力作出高興的樣子,可是因心神不定,反而把事情弄糟。

    在我看來,老兵也沒有能改善局面,因為她一直說,淨說些傑克·莫爾登先生幼年小事。

     然而,我敢說,博士自以為他讓每個人都很高興,所以他也很快樂,總認為人人都快樂極了,此外便不多想。

     “安妮,親愛的,”博士說着,看一眼表,“你表兄傑克動身的時間到了,我們不該再耽擱他了。

    傑克·莫爾登先生,你的面前是漫長的航程和異國他鄉;不過許多人有過同樣的經曆,還有許多人将要有同樣的經曆,一直到老。

    你即将乘風遠航,也曾将千萬人安然送回家園。

    ” “太讓人傷心啦!”馬卡姆太太說。

    “這件事不管怎麼看,都太讓人傷心啦。

    眼看着一個在你膝下長大的好青年,遠走天涯海角,實在讓人傷心。

    一個青年人,作出這樣的犧牲,”她看着博士補充說,“可值得不斷地支持和照顧啊。

    ” “時間會讓你前進的,莫爾登先生,”博士說,“也會讓我們前進。

    我們中間有些人,或許很難指望活到你歸來的時候歡迎你,這也是很正常。

    那隻能退一步,希望能活到那時候了,我就是這樣的。

    我不想多進忠言,讓你厭煩。

    你表妹安妮就是你的榜樣。

    你要盡力學她的優秀品質。

    ” 馬卡姆太太在一旁扇扇子,直搖頭。

     “再見吧,傑克先生,”博士說着,站起身來。

    我們大家也都站起來。

    “我祝你一帆風順,前程似錦,平安歸來!” 我們大家一齊幹杯,然後走向門口。

    當他攀上驿車時,為歡送他而聚集在草地上的一群學生,向他發出一片歡呼聲。

    我跑到學生隊裡,去增加他們的聲勢,車子開動,我離得很近,在那一片喧鬧聲中,我得到一個生動的印象:驿車在我面前駛過時,傑克·莫爾登先生手中攥着一個櫻桃色的東西,激動之情溢于面上。

     學生們又為博士和博士夫人歡呼了一陣,便紛紛散去。

    我回到屋裡,看見大家都圍着博士站着,談論傑克·莫爾登先生怎樣離開等等。

    大家正在談論着這事的時候,馬卡姆太太突然叫道:“安妮哪兒去了?” 哪兒也不見安妮;大家喊叫她,也聽不見她回答。

    于是大家急忙往門外跑,要看看是怎麼回事,結果發現她在門廳的地闆上躺着。

    大家看到這種樣子,都大吃一驚,後來發現她暈了過去,用普通的辦法一治,她就醒過來。

    博士把她的頭放到他的膝上,撩開她的鬈發,向四下裡看看,說: “可憐的安妮,她的心太實了!這是因為她跟表哥——分離了,才鬧到這一步。

    啊,真可憐!我真難過!” 她睜開了眼睛,看清她在什麼地方,也看清我們大家,于是讓人攙扶着站起來;立即将臉轉向一側,或許是要把頭靠在博士的肩膀上,或許是要不讓人看見她的臉,大家都回了客廳,好讓她和博士,和她的母親,單獨留在那兒;不過她說(當時好像是這樣),這會兒比早晨好多了,她倒希望被帶到我們中間;所以就把她帶到客廳裡,安置在沙發上,這時我感覺,她臉色蒼白,身子很虛弱。

     “安妮,我親愛的,”她母親一邊為她整理衣服,一邊說,“你瞧!你的花結兒哪裡去了?不論哪位,麻煩一下,給我們找一找,安妮丢了一個櫻桃色的花結兒。

    ” 這個花結兒就是她總是戴在胸前的那一個。

    我們大家馬上分頭去找;我敢肯定,我也去找過了;但是誰也沒找着。

     “你還想得起來,最後是在什麼地方戴着花結嗎,安妮?”她母親問道。

     她回答她母親說,剛才她還戴着來着。

    她說,花結兒丢就丢了,不用找了。

     話雖這麼說,大家又找了一會,仍沒找到。

    她懇求大家不要再找了;但還是有人在找,直到她恢複精神,客人告辭為止。

     我和威克菲爾先生、阿格尼絲三人,回家路上走得很慢;阿格尼絲和我一同賞月,威克菲爾先生一路看着地面,幾乎沒擡過頭。

    我們剛走到了家門口,阿格尼絲卻發現她把小網兜忘在博士家裡。

    我巴不得有個為她效勞的機會,于是跑回去替她尋找。

     我走進晚餐室——因為阿格尼絲的小網兜就是放在那兒的,隻見室内空無一人,一片漆黑。

    但通向博士圖書室的那扇門沒關,漏出一道亮光,我就朝那扇門走過去,想說明來意,借一支蠟燭。

     博士正坐在安樂椅上,他的年輕妻子坐在小凳上。

    她看着他,但那張面龐是我從來沒見過。

    臉龐是那樣美麗,臉色是那樣蒼白,他那心不在焉的神态,好像夢見了什麼恐怖的事,至于是什麼如此恐怖,我不知道。

    她的兩隻眼睛圓睜,棕色頭發分作兩束,紛披肩上和白色裙子上。

    衣服因失去花結,而顯得很亂。

    我雖然能清晰地回憶起她當時的神态,卻說不出它所表達的意思。

    悔恨、恥辱、羞愧、驕傲、情愛、信賴,所有這些情感我都看到了,而在所有情感裡,我都看到那種莫名其妙的恐怖。

     我進去說明來意,她被從夢中驚醒。

    博士也受到打擾,因為,我返回來送還從桌上拿的蠟燭時,博士正以慈父的态度拍她的頭,他說,他要她去睡覺。

     但她用急切的口氣請求讓她留下來。

    讓她心裡确實感到那天晚上他對她的信任(我聽見她喃喃地斷斷續續說了這一類的話)。

    我離開那房間走到門口時,她看了我一眼,就又轉向他,這時,我看見她兩手交叉置于他的膝頭,仰起同一張臉看着他,但這時面容安詳些了;博士接着讀他的手稿。

     此情此景給我留下很深印象,事過很久我還記得,關于這一點,适當時機,我再重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