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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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

    冰鋒昨天晚上沒睡好,今天上班又特别忙,有點犯困,想提議不如各自回家,又不願掃她的興。

     葉生說,報上說日本芙蓉财團要投資建造一座四百米高的北京塔,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夠變成現實。

    我見過東京塔夜景的照片,很漂亮,是不是也要建成那個樣子呢?冰鋒想,這未免太遙遠了,自己簡直無法企及。

    葉生說,你大概會笑我幼稚吧。

    我對類似這樣的事情,确實總是誠心誠意地期待着,甚至有種小小的激動。

    我經曆過的事情很少——除了我媽媽去世,但這件事對我來說,還隻限于一個巨大的打擊,一種沒法忍受的悲傷。

    生與死到底是怎麼回事,其間是一個什麼樣的界限,或許還得過些年,等我活得久一點,才能真正弄明白。

    我小時候簡直無憂無慮,家裡什麼都給安排好了,無論小學、中學,都沒留下深刻的記憶。

    再加上我又比你們小幾歲,錯過了很多事情,你上大學時的幾場風波,我都沒趕上。

    冰鋒說,我也都沒有參與啊。

     葉生說,是嗎,為什麼呢?等到我上了大學,這些都過去了。

    你們那時候讀薩特,讀尼采,讀弗洛伊德;我們呢,讀瓊瑤,讀三毛,讀金庸。

    說到這裡,她自嘲地說,其實我讀金庸,還挺上瘾的。

    我也向往三毛的生活,對我來說,好比是一間幽閉的房子開了一扇窗戶,窗外有大海,有藍天,有沙漠,有橄榄樹,當然,還有她的荷西。

    冰鋒偷偷打了個哈欠,葉生沒有看見。

    她提到的這幾個人,他隻讀過一本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并不怎麼投緣。

     葉生稍顯激動地說,我講這些,在你眼裡可能更幼稚淺薄了。

    但我對這世界,對我們的生活,對未來,總還是願意抱着一種善意的态度。

    善意是我活下去,并且争取好好活下去的動力。

    比起惡意地看世界,善意地看世界其實要困難得多。

    因為善意像是棵小樹苗,根紮得很淺,一陣風吹來沒準就動搖了,而這世界上發生的各種事情,與我們有關的,無關的,往往構成對我們心中的善意或大或小的打擊。

    相比之下,惡意簡直是一棵大樹,它根植于整個曆史,整個現實,又高又壯,實在太結實了。

    但我在樂觀與悲觀之間,還是願意選擇前者。

    我們班上有個同學非常悲觀,說過一句話:假如我是世界上第一個人,我根本不會出生;假如我是世界上最後一個人,我早就死了。

    我對他說,我的想法正好相反,我想做世上第一個樂觀的人,最後一個善良的人。

    雖然我也知道,隻有睜開眼睛,善良才不會變成遲鈍,甚至愚蠢。

    她停了一下又說,恨與愛也是這樣。

    我承認,作為一種情感,恨看起來比愛深刻得多,豐富得多,當然更強大得多。

    但我還是認為,這世界所需要的是愛而不是恨,最終愛可以化解一切。

    記得我和你談到過《呼嘯山莊》,如果讓我挑選的話,我既不想當那裡的希刺克厲夫,也不想當凱瑟琳。

    我想當小凱瑟琳和哈裡頓·恩蕭,他們多少修補了被希刺克厲夫破壞了的那個世界。

     他們走到馬路對過,一幢樓頂有些錯落的二層樓房,高大的上層牆面正中豎着手寫的“首都電影院”,“院”字被橫懸的寬銀幕立體聲電影《超人》的廣告牌遮住了一半。

    大門裡黑洞洞的,最後一場電影早已散場。

    葉生說,咱們走走吧。

    冰鋒又想說回家吧,但還是沒說出口。

    路過西長安街郵電局,也黑着燈,玻璃窗上反射着路燈的光。

    來到北新華街口上,葉生往南指了一下說,音樂廳已經蓋好了,挺漂亮的,星期天我來看了一下。

    一月四号首演式,曲目是《黃河大合唱》和《歡樂頌》。

    可以搞到票,但我想你不會願意湊這熱鬧,還是過些天再來吧。

    記得上次來這裡還是個大坑呢,這期間咱們分開,又重新在一起,它居然已經蓋好了。

    要不要過去看一眼?冰鋒說,不了,找時間去聽一場好了。

    葉生說,那得等有更好的曲目,更好的樂團,更好的指揮。

    交響樂當然可以聽,但我想聽的是室内樂,像鋼琴三重奏或弦樂四重奏什麼的。

    冰鋒對此是外行,隻能随聲附和。

     葉生接着說,其實咱們在一起,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三四月份一起去海南島看哈雷彗星吧,興許還可以去更遠的地方。

    冰鋒問,為什麼要去那麼遠的地方?不是說那時北京能看到哈雷彗星麼?葉生說,說法又變了,北京那時就看不見了,要去海南島,那裡還能看到彗星拖着長長的尾巴。

    在北京,那個尾巴始終看不明顯。

    我知道了這消息,對北京就有點失望了。

    隔了一會兒,她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我要看最完整的哈雷彗星,因為這輩子隻能看一次——下一次是七十六年之後,咱們都不在了,就是在,眼睛大概也看不見了。

    我也想要最好的人生,因為隻能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