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章

關燈
不喜歡。

    葉生約他到工人體育場看第一屆中國-澳大利亞“安保杯”足球賽。

    他們在工體南門見面,那裡聚集着大量觀衆,各色人等混雜一起。

    葉生也跻身其間,穿了一身白色的運動衣、運動褲,一雙回力白色高幫球鞋,頭上戴了頂大紅的棒球帽,不像慣常那樣從尾洞裡穿出馬尾,而是用帽子壓住滿頭長發,頭發在汗帶下面蓬松開來,就像一匹純種黑毛長鬃馬的鬃毛,隻露出帽檐下的一張臉,臉色也不那麼蒼白了。

     比賽還沒開始,葉生已經進入狀态,像其他球迷一樣狂熱,甚至有些粗野,——冰鋒又想起她蹬自行車的姿勢,這個女孩的身體裡确實有種激越、勇猛的力量,此時可謂顯露無遺。

    她一次次站起來揮舞雙手大聲歡呼,還湊到他耳邊喊着“曾雪麟”“趙達裕”“左樹聲”之類名字。

    中國隊以三比二取勝,她的興奮也達到了極點。

    散場後,冰鋒說,今天應該叫我弟弟來的,他才是球迷呢。

    葉生聽罷,好像受了點打擊,這以後就不再約他看體育比賽了。

     他們去首都體育館聽了一場演唱會,多半是女歌手,葉生評價說,劉欣如真誠、潇灑兼而有之,實在難得;王蘭也是這路數,但真誠不如前者;毛阿敏形象高貴,隻是稍嫌做作;田震質樸;張菊霞強烈;王虹可剛可柔;其餘各位,大體是在她們的路數上有些變化。

     冰鋒生在北京,從小就随父親離開,其間一度回來,卻沒有留下記憶。

    關于北京的記憶是從父親自殺後母親帶他來的那次開始的,那是非常冷酷、像黑白照片一般的記憶。

    十年後再來,留在了這裡。

    他不像所認識的那些北京人那樣,總是表現出兼具喪失感與優越感,二者都強烈到令人莫名其妙的程度——他們每每為這座文化古城面貌已被破壞殆盡而痛心疾首;而自以為優越之處,恰恰基于那些已經喪失了的東西。

    現在因為和葉生在一起,才開始對這座城市發生興趣。

    至于葉生,不知道也感興趣,還是隻為了有機會和他一起打發時間。

    但她總是毫不懈怠,而且乖乖聽從他的安排,即使去的地方毫無意思,也不首先表示出來。

     他們盡量尋覓這座城市裡那些有意思的地方。

    譬如景山前街到景山東街一帶,很有情緻,又不吵鬧,大概舊日街道最好的景象也莫過于此了。

    還有從西直門走到高粱橋,路兩邊都是莊稼地,城裡居然有這樣充滿野趣的地方,隻是時逢深秋,不無荒蕪之感;一路走到大柳樹,路邊的明渠又髒又臭,遂不免令人敗興。

    動物園後面的五塔寺特别幽靜,建築不算巍峨,卻很精巧,來到此地,仿佛置身于現實世界之外。

    遇見一位遊客,熱心提示他們:寶座北壁向外鼓閃了,還有個小塔的塔刹塌了,都是唐山大地震時損壞的。

    還去了北海、天壇,葉生對鳥類很感興趣,不過北京的公園裡,除了麻雀也見不着别的鳥。

     兩個人都很留意北京的兩種建築:一是有些年代的牆,一是西洋式或中西合璧式的房屋。

    在老牆下面緩緩走過,很有一種曆史的滄桑感。

    特别是離冰鋒家不遠的南門倉和海運倉兩處老糧倉的高牆,裸露的大塊牆磚略顯風化,但很整齊,依舊堅實。

    還有朝陽門北小街南口路西九爺府的院牆,張自忠路三号院原段祺瑞執政府的院牆,西長安街新華門對面的花牆,東交民巷路北兩堵洋式的牆,以及五四大街路北紅樓南面和東面的院牆。

    他們還去了宣武區的兩處地方,一是官菜園上街的觀音院過街樓,拱券上面那一大二小三開間的亭廊已很破舊,木門窗都不見了;一是包頭章胡同西口的拐彎抹角,拐彎處房屋的外牆角下部抹圓,上部則逐漸恢複為直角。

    其實冰鋒住的胡同也有個拐角是這樣的,隻是沒這麼好看而已。

     他們來到張自忠路三号院,先繞着段祺瑞執政府大樓外面緩緩觀看——這座建築确實值得仔細品鑒,特别是鐘樓、女兒牆、拱券式門窗和外廊,還有那些磚雕;然後又轉進樓房環繞的庭院,卻沒料到有那麼多住戶,簡直雜亂不堪。

    東交民巷兩旁的建築,他們最喜歡聖米厄爾教堂和法國郵政局舊址——那裡現在還是郵局,門上寫着“人民郵政”。

    鄰近的十五号院警衛森嚴,葉生說,據說西哈努克就住在裡面。

    冰鋒知道這兒離她家很近,暗自有種逐漸接近目标的感覺。

    他們走過正義路,街心有座名為“求知”的石膏像:一位少女雙手捧着下巴,在讀平攤在腿上的一本書。

    冰鋒忽然笑了起來。

    葉生馬上說,在你這口腔科大夫看來,她沒準是牙疼吧。

    來到王府井南口,葉生說,北京飯店最早還是我媽媽帶我去的,是盡東頭最老的五層紅樓,雖然矮點,外觀看着卻比西邊兩棟更精緻,後來拆了,蓋了這棟新樓。

    葉生難得跟他提起自己的家人。

     他們也去看了新建成不久的三元橋。

    悄悄溜進西南角的一棟居民樓,一直爬到頂層,從樓道的窗戶裡遙望那座據說是苜蓿葉形的橋,冰鋒拍了幾張照片,可惜沒帶長焦鏡頭。

    有一次路過西苑飯店,他們站在馬路對面,久久望着第二十五層和二十六層的旋轉餐廳,轉得非常緩慢,幾乎難以察覺。

    葉生說,據說這是北京登高望遠的制高點,等開放了上去看看咱們住的這個城吧,不知道能看到紫竹院、動物園,還是西直門立交橋?他們去六部口看北京音樂廳的工地,還是個大基坑,約好等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