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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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賣得好,整個公司上下一片叫好聲。

    政府部門又給了他很多的榮譽,他已成了省裡的十大新聞人物……駱駝受到的恭維太多太多了。

    人是經不住誇的。

    一個人,要是一天到晚有人捧,那就像是在雲端裡坐着。

    他大約從未受到過如此的貶低。

    駱駝忽地站起身來,伸手一指,說:鳥,你給我滾出去! 我笑了。

    這一刻,我搖搖頭,不由地笑了。

    就他這脾氣,我能再回去給他當副手麼?我慢慢地站起身,嚴肅地說:哥哥,我是最後一次勸你,聽不聽在你了。

    ——“杜秋月”。

     駱駝瞪着眼……可駱駝就是駱駝。

    駱駝罵完之後,等他一轉過念頭,拍一拍腦袋,很快地做一打嘴的姿勢,也跟着笑了。

    他站起身,說:兄弟呀,也就你敢指着鼻子罵我。

     我說:駱哥,忠言逆耳,良藥苦口,我是勸你。

     駱駝一擺手,說:罷了。

    兄弟之間,罵也就罵了……坐,坐吧。

    可有句話你得說清楚,憑什麼說我是“皮條客”? 我說:駱哥,咱們之間,就不用……打啞謎了吧? 駱駝怔了一下,說:哦,你是說小喬?吊吊灰,小喬進京,不是我讓她來的,是她自己要求來的。

     我說:不管怎麼說,也是跟你好過的女人。

     駱駝沉默着。

    原來,駱駝跟我無話不談,經常給我誇耀他征服女人的本領。

    現在,他成了一個大公司的董事長,開始注意形象了。

    再也不跟我推心置腹地談他的女人了……他強按下心中的不快,從茶幾上拿起煙,點上一枝,說:這煙真好。

    你也嘗一枝,古巴的。

     此刻,我低下頭,這才發現,駱駝面前的茶幾上放着一把造型别緻的小金剪,和一個精美的盒子……他手裡執着一枝特号的古巴雪茄。

     駱駝說:嘗嘗。

    你知道吧,美國封鎖了整個海岸線,搞古巴禁運,這種特号雪茄是通過私人飛機偷運出境的。

    還有,這種雪茄的煙葉,長在可可田的中央,吸起來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很提氣。

    所以價格奇貴。

     我說:多少? 駱駝說:一百二十歐元。

    也就兩千人民币吧。

     我說:一枝? 駱駝說:一枝。

     我拿起一枝聞了聞,說:太沖了。

    ——我知道,這古巴雪茄,駱駝也不常吸。

    這是一種表演。

    (他的意思是: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不投機的地方,隻有投機才能賺大錢。

    ) 那枝古巴雪茄,他吸了幾口,又放下了,就在煙缸邊上燃着……這時,駱駝說:兄弟,這話我隻對你一個人說,咱哥倆推心置腹地說。

    小喬對我不滿意……衛麗麗對我更不滿意。

    你知道,我已經有孩子了,我不可能離婚。

    是,分居是分居,但我不會再離婚了。

    你也知道,我就這點事兒。

    小喬呢,她總是跟人家夏小羽比。

    她覺得虧,終日唠唠叨叨……這次進京辦事,是她自己要求的。

    她非要來,我有什麼辦法? 我說:你又不缺這個錢,你也給她一千萬,不就得了。

     駱駝瞥了我一眼,冷冷地說:這不可能。

    她不值。

    夏小羽是個特例,那時候火燒眉毛了。

    我不可能每個女人都給一千萬……爾後,駱駝說:不說她了。

    兄弟,回來吧。

    再幫哥哥這一次。

     我再次提醒說:駱哥,咱們都是學曆史的。

    諸葛說:大事起于難,小事起于易,欲思其利,必慮其害,欲思其成,必慮其敗……無論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都是很麻煩的。

     這時候,駱駝顯得很煩躁。

    他說:鳥。

    我告訴你,咱唱的不是“空城計”!會出什麼問題?我的企業,我的證券公司,都好好的。

    資金充足,證照齊全,都是合法企業。

    怎麼會出問題?憑什麼出問題?你這個人,瞻前顧後,不願意幹算了! 話,再也說不下去了。

    我知道,如今的駱駝,已經聽不進我說的建議了。

    我站起身,默默地走出了駱駝的房間。

     這天夜裡,我沒有睡,也睡不着。

    我跟駱駝,就隔着一道牆。

    可我們,再也無法走到一起了。

    這時候,我不由地想起十多年前,我們一起在北京苦苦掙紮,窩在地下室的那些日子。

    那日子雖然很苦,還是有快樂的……是呀,我承認,駱駝有恩于我。

    而且,我并不比駱駝高尚。

    我隻是擔心…… 說心裡話,我一直想跟駱駝好好談一談。

    我們都是百姓出身,上面沒有“傘”。

    就算有“傘”,也是借人家的。

    朗朗晴空,自然無事。

    可一旦暴雨傾盆而下,借來的“傘”還能用麼?隻怕連個躲的地方也沒有。

    我的第六感覺告訴我,說不定哪一天,雨就真下來了……于是,我從床上一躍而起,想跟駱駝再好好談一談。

    就像往常那樣,做徹夜暢談,交一交心。

    我甚至迫切地想告訴他,在讀了一些書之後,在經曆了那樣的童年之後,我悟到的一些東西……我們畢竟是共過患難的。

     可是,當我走到駱駝房門前時,門虛掩着,突然聽見兩人吵架的聲音,是駱駝和小喬在吵架。

    小喬的聲音又尖又利:……我不去。

    又是夏小羽?你給她做的還少麼?我問你,你真心愛過我麼?我還是你的女人麼?你敢當衆說出來麼? 駱駝也拍了桌子:我再說一遍,我沒讓你來,是你自己要來的。

     小喬說:你無恥! 駱駝大聲說: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小喬說:你。

    就你。

    我要來?我為什麼要來?好,我賤。

    行了吧? 駱駝氣急敗壞:你,你是這山望着那山高! 小喬步步緊逼:我有“山”麼?我的“山”在哪兒?我想傍你,你讓我傍麼?我又不是夏小羽。

    人家夏小羽…… 駱駝說:你這個人,撒沙個啥呢?動不動就跟人家夏小羽比,你能比麼?人要有自知之明! 小喬嚷嚷說:夏小羽有什麼了不起?不也是個女人麼?在有些男人眼裡,她是一朵花!在有些男人眼裡,我就是豆腐渣! 駱駝拍着桌子說:你,胡攪蠻纏! 小喬也不示弱,大聲說:好,你既然這樣,我也不能吊死在你這一棵樹上。

    咱就說清楚,你給我多少額度(我知道,這指的是活動經費)? ……我不好再聽下去了,扭頭回了房間。

     第二天上午,我看見小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獨自一人出門去了。

     你知道什麼是“範兒”麼? 據說,在北、上、廣三地(指北京、上海、廣州),在高端的白領階層,如今流行兩種“範兒”:一種是“貴族範兒”,一種是“歐美範兒”。

    這我不懂。

     可我真的是見過一個有“範兒”的女人。

    她往那裡一站,我們所有的人,包括小喬,全都黯然失色。

    說心裡話,竟還有一點自慚形穢(心态一下子就低下來了)……那感覺是說不清楚的。

    她丫站在那兒,你就覺得好,是好的“标尺”。

    是真正意義上的、女人的典範。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按我個人的理解,所謂“範兒”,那是修養、氣質、儀态所産生的一種共振,是一種氣場和磁力。

     後來我才知道,這位女士四十八歲。

    明明是奔五十的人了,看上去亭亭玉立,像是隻有三十來歲的模樣。

    她是北京一所大學的教授,名叫單玉。

     這位女教授是當晚八點十分走進北京飯店的。

    那時候,我們剛剛吃過晚飯,幾個人聚在駱駝的房間裡聊天……就在這時,門鈴響了,是小喬去開的門。

    開門後,小喬一臉驚訝之色,看上去有點傻。

     這位女教授款款地緩步走進來,她往那兒一站,就像是一個放射源,整個房間的氣場都到她那兒去了。

    她的驕傲不在臉上,是一種渾然天成的、自然而然的優越。

    她微微一颔首,說:打擾你們了吧? 是的,她往那兒一站,屋裡就沒有人了。

    或者說你就不想再看别的人了,隻有她。

    不是豔麗,也不是衣着,是“範兒”。

    她讓人心慌。

    我們甚至不敢上前跟她握手,怕“髒”了人家。

    真的,她把我們震住了。

     這時候,駱駝像是被燙住了似的,忽一下從沙發上跳起來,說:單老師,單教授,您、您怎麼來了?……爾後,駱駝又慌忙給我們介紹說:這是單教授,部長的夫人。

    快,坐。

    坐。

    小喬,泡茶。

    泡茶。

     “部長的夫人”沒有坐,她臉上帶着微笑,說:抱歉。

    我來得匆忙,冒昧打擾,就不多坐了。

    駱董事長,你昨天去家裡小坐,落下了一件東西,我順路給你捎過來。

    ——說着,她打開手包,把一個信封輕輕地推放在了桌子上。

     駱駝傻了。

    我們幾個,也都怔怔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位單教授仍然是微微含笑,很禮儀。

    接着,她很含蓄地說:我知道,在地方上做事,很不容易。

    老隋幫你們一些忙,都是他應該做的。

    以後你們有什麼困難,還可以來找他。

    那雨前茶,我代老隋收下了。

    謝謝您。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