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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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到家裡來,我請你們吃飯。

    一定來。

     就在單教授轉身要走的時候,她輕移了一下步子,緩住身子,回眸一望,仍微笑着說:這位是小喬吧? 小喬張着嘴,遲遲地說:是。

    阿(姨字沒說出來)…… 單教授說:喬秘書? 駱駝忙介紹說:是。

    那個啥、搞宣傳(沒敢說“公關”)…… 單教授點點頭,說:多年輕,多好。

    下次再來,不要去機關了。

    直接到家裡來。

    好麼? 我們都望着小喬。

    小喬雖年輕、漂亮,但不知怎的,此時此刻,小喬卻顯得很“薄”。

    她“薄”成了一張紙,一身“寒氣”,叫人不忍看她。

     單教授走了。

    她的腳步聲仍在我們心中回響着……可謂餘音袅袅,這就是氣場。

    這就是“範兒”。

     桌上放着那個信封。

    誰都可以猜出來,那信封裡裝的是一張銀行卡,人家退回來了。

    人家不說退,人家說是“你落下了一件東西,順便給你捎過來”。

    對小喬,人家說,不要去機關了。

    直接到家裡來。

    好麼?——綿裡藏針哪! 這就像是打包退貨。

    連我們這些站在屋子裡的人,全都成了“一路貨色”。

    被人家微笑着、客客氣氣地退回來了……不用看臉色,屋裡的每個人,臉上都寫着兩個字:尴尬。

    還不是一般的尴尬,是尴尬到家了。

     單教授走後,駱駝的臉一直黑着。

    後來,他把門重重地關上了…… 小喬也好不到哪裡去,我看她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屋子裡的空氣悶得幾乎可以擰出水來……為了打破尴尬,我說:這是“範兒”吧? 不料,駱駝伸手一指:出去! 爾後,駱駝又朝小喬吼道:你,站住。

    丢人不丢人?!…… 是啊,當天上午,小喬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門去了。

    (她也許有自己的想法?也許是想尋一個合适的機會……就此打入京城?)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也不知道她都做了些什麼。

    可到了晚上,夫人就來“拜訪”了。

     我心裡很郁悶。

    想到外邊的路上透透氣,剛好碰上出來散步的王大夫。

    王世安說:走走? 我說:走走。

     我們二人,出了北京飯店,順路走去。

    燈一盞一盞亮着,眼前不遠處的天安門金碧輝煌,車流像燈河一樣流淌着。

    走着,王世安突然對我說:……不敢想。

     這是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我問:什麼不敢想? 王世安搖了搖頭,說:有些事,真不敢想。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當官也不容易。

    都不容易。

     我們相互看着,搖搖頭,不再說什麼了。

    是啊,都不容易……這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慨歎。

    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成了“都不容易”的一個個環節了。

     王世安是來給人治病的。

    我與駱駝之間的分歧,并沒有告訴他(王世安果然不簡單,他在北京一共待了六天,竟然把那位患腰椎間盤突出的領導給治好了。

    這是後話)。

    王世安經常被人請出來給一些官員治病,他也是見得多了,才有如此的感慨。

     當晚,駱駝和小喬又大吵了一架…… 第二天,吃早飯時,小喬眼圈黑着,一臉的沮喪。

    在飯桌上,她憤憤不平地說了一句狠話。

    她說:人比人,該死。

     駱駝瞪了她一眼,沒有接她的話。

     吃過早飯,我找了一個單獨的機會,對駱駝說:駱哥,我想送你一個字。

     駱駝看了我一眼,這一眼竟帶有不屑。

    他說:說。

     我說:是個“慢”字。

    有些事,得慢慢來。

     駱駝說:我還以為你有什麼新招數呢。

    不還是老一套? 我說:我說的這個字,是對付另一個字的。

     駱駝說:什麼字? 我說:你心裡的那個字。

     駱駝說:吊吊灰,你是我肚裡的蟲? 我說:不是我。

    是那個字。

    那個字是你肚裡的蟲。

     駱駝說:啥字? 我說:你知道。

     駱駝匆忙看了一下戴在手腕上的表,說:我沒時間跟你磨牙。

    走球了。

     我知道,駱駝心裡一直藏着一個字。

    那是個“搶”字,他要搶的是時間。

    這個字與時間聯結在一起,曾多次被人書寫在大街的牆上,可隻有駱駝深得其中三昧。

    駱駝是最懂這個字的。

    他揣這個字已經揣了十多年了,他停不下來了。

    我也是後來才明白:生活節奏太快,弦繃得太緊,是要死人的。

     到了這天下午,吃晚飯的時候,駱駝突然對我說:單教授那裡,擺平了。

     我怔怔地望着他…… 駱駝說:隋部長人很好,就是懼内。

     過了一會兒,駱駝又很自信地說:是人,都有弱點。

     這天夜裡,小喬悄悄地告訴我,原來這位很有“範兒”的單教授的父親,也是位有名的老教授。

    他有一個心願:為家鄉重建一所(當年在抗日戰争時毀掉的)曾經以他祖父的名字命名的“希望小學”。

    這個事,老教授由于種種原因沒有辦成,一直是他心中的一個遺憾。

    這是駱駝躲在房裡打了一天電話偵察出來的。

    于是,駱駝親自驅車去拜訪了這位退下來的老教授,說是要無償拿出二百萬,來完成老人造福鄉梓的心願。

    老教授不明就裡,一時熱淚盈眶……于是,駱駝一個電話,讓人直接帶錢去了他的家鄉。

    等将來學校建起來的時候,再請這位名教授和她的女兒單教授一塊去剪彩……到那時候,單教授就是想反對,也晚了。

     我說過,我的擔心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到了最後,這筆賬,仍然會記在那位部長和他的賢内助單教授的名下。

     據我所知,駱駝還私藏着一把“刀”。

    這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刀,這“刀”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示人。

    其實,那是一個存在銀行裡的“保險箱”。

    是事關雙峰公司交易上的一些“絕密材料”……駱駝連我都瞞着。

    關鍵是,凡是秘密的東西,見不得人的東西,都是一把“雙刃劍”,既可傷人,也會自傷。

     在北京的那幾天,也不知為什麼,我心裡很荒。

     每每走在北京的街頭上,我心裡就荒。

    比十五年前還要荒(那時候我像老鼠一樣躲在地下工事裡)。

    現在已不是過去了,可我仍然心荒。

     “荒”不是慌,是空。

    但“空”是空,卻“空”得沒有縫隙。

    滿大街都是蕩蕩的人流,這是說不清楚的一種感覺。

    是呀,大街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車來車往,可這一切都與你沒有任何關系。

    走過一條條繁華熱鬧、挂滿中文招牌,并書寫着英語字碼的大街,走過一處處映着玻璃幕牆的高樓大廈,走過一個個盛開着鮮花的花壇,你看不到一張熟臉,也看不到祥和之氣。

    幾乎所有的頭都是往前沖的,沒有人願意停下來,也沒有人願意回頭看一看。

    連街邊上的樹,每一棵樹,都是陌生的。

    它不知從何處移栽在這裡,陌然地立着,似與你一樣,跟這個城市也沒有任何關系。

    我們都是過客,隻是一個過客,僅此。

    有時候,我會停下來,默默地站在人群中,看一看周圍,聽一聽市聲……可我聽來聽去,還是荒。

    越是人多的地方,越荒。

     以往,每次出門,我都習慣性地帶上一本書。

    可這一次,我連書也讀不下去了。

    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躲在房間裡,荒着。

    我說過,我跟駱駝是共過患難的。

    可我們…… 駱駝很忙。

    駱駝是一個堅定不移的行動者。

    他一旦拿定主意,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也是到後來,我才弄清楚,駱駝這次進京,需要擺平的,是兩件事情。

     一件是為那個新的收購方案早日上市,做些疏通。

    這是一個龐大的系統工程,需要報批的部門很多,就像厚樸堂上市一樣,必須一個一個部門跑,要打通一個一個的關節。

    駱駝進京送禮,被夫人退回來的那份,隻是其中一個很重要的“關節”。

    駱駝不甘心,他變換了一種方式,頗費了一些周折,最終也算是勉強打通了。

     還有一件,就是為夏小羽活動“金話筒獎”。

    這件事,是駱駝主動攬下來的。

     夏小羽在省電視台當節目主持人以來,曾得過各種獎項。

    可她還差一個獎,也是她最想要的:“金話筒獎”。

    按夏小羽的水平來說,參評這個“金話筒獎”,根本不需要任何活動。

    最初,夏小羽也沒想讓人來北京活動。

    她的成績在那兒擺着,評個“金話筒獎”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可天有不測風雲。

    不巧的是,就在“金話筒獎”将要開評的這段日子裡,夏小羽出了一件煩心事。

    這件事一下子鬧得沸沸揚揚,直接影響到了她評獎的得分多少……範家福呢,又不便親自出面化解。

    萬般無奈,夏小羽這才找了駱駝。

    駱駝滿口答應。

    他對夏小羽說:北京這邊,你不用管,交給我好了。

     客觀地說,一個女人,有些虛榮,這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