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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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她現在……在哪兒? 徐延軍說:那就不知道了。

    離婚的時候,她說什麼都不要,淨身出戶。

    說是一分錢不要,可還是偷偷地把存折帶走了。

     我說:你跟她,再沒見過面? 徐延軍說:沒有。

     臨分手時,徐延軍給我遞了一張名片,他說:吳總,我現在辦了個影視公司。

    要拍宣傳方面的片子,你可以找我。

     我點了點頭。

     徐延軍走到門口,又回過頭,說:對了,那畫家姓嚴……你要是見了梅村,替我捎個話,她要是走投無路了,還可以回來。

     我愣愣地望着他,說:你不是……? 徐延軍說:離了。

    剛離。

    沒意思。

     在北京,我又找到了那位姓嚴的畫家。

     這位畫家在京城已很有些名氣了,他的筆名叫:雁九天(似有“攬月”之意)。

     在他的畫室裡,畫家雁九天嘴裡叼着一隻大号的煙鬥,坐在題有“康熙年款”的一把清朝的花梨木椅子上,這就是派頭了。

    即使是在首都北京,能坐得起這種古董椅子的人也不多。

     雁九天的畫室裡挂滿了油畫,那都是他的作品。

    最吸引人的,當是那幅裸女圖。

    在紅色天鵝絨的卧榻上,半躺半靠地坐着一個身材修長的裸女……我一看就知道,這是以梅村為模特的作品。

    雁九天手持雪茄,說:這幅畫,他們出價三百萬,我沒賣。

     看着這幅油畫,我愣了很久…… 後來,一聽說我要買畫,雁九天的話匣子就打開了,侃侃而談。

     雁九天說,畫上的這個女人,最早,我是在火車上認識她的。

    我最先看中的,是她那雙手。

    她的手長得太好了。

    我迷戀她那雙手。

    在火車上,我對她說:我能看看你這雙手麼?她下意識地縮了回去。

    我說,我是北京畫院的,是個畫家。

    沒有惡意。

    此後,她才慢慢地、略帶羞澀地重新把手放在了桌上。

    我不客氣地端起她的手,看了很久。

    她的十個指頭像蔥指兒一樣,長得幹淨、勻稱。

    我問她:你是彈鋼琴的麼?她笑了,笑着搖搖頭。

    她手上沒有一點點瑕疵,指甲油亮,掌紋的脈絡清晰,白裡透着紅,手背上的亮光像是鍍了一層釉似的,肉肉的,握上去軟軟、彈彈的,生動而富有質感。

    我掏出随身攜帶的草稿本,當即把它畫了下來,拿給她看。

    她笑了。

    雁九天說:這是藝術。

     雁九天說,等她站起來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她不光是手好。

    她身材修長,腰好,臀好,是天生的畫本……我說:你願意做模特麼?她搖了搖頭。

    我又說,這樣,你把地址留給我,也許,我路過的時候,會去找你。

    我看她遲疑了一下,有拒絕的意思。

    我說,我真的沒有惡意。

    就這樣,臨下車前,她把地址留下了。

     雁九天說,回到北京後,大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我眼前總晃動着那雙手。

    她的手真好……我覺得是靈感來了。

    一想到她,我手都是抖的,真的,我心中有一種不可遏制的創作沖動。

    于是,我買了張機票,找她去了。

    到了這時候,我才知道,她已經結婚了。

    可她的婚姻不幸福,當時我從她眼睛裡就看出來了。

    她不幸福。

     雁九天說,那天,我把她約到了賓館裡。

    我們兩人在西餐廳要個雅座,面對面坐着。

    旁邊有人在彈鋼琴,小施特勞斯的《藍色多瑙河》,氛圍很好。

    可這一次,她卻顯得很沉默。

    她一言不發,就那麼靜靜地坐着。

    當時,我望着她,一下子就迷上她了。

    她一言不發的時候,有一種高貴的、夢幻般的感覺,很端莊,很憂郁,很美,像詩一樣。

    我告訴她,我想以她為模特,創作一幅畫。

    她笑了,她的笑帶一點苦意。

    我說,真的。

    我真的需要人幫忙,創作一幅畫。

    這幅畫的名字叫《春天》。

    你别介意,我不畫别的地方,就畫你的手。

    她微微地笑了一下,說:我知道,給你們畫家當模特,都是要脫光了畫的。

    我再三向她保證,我隻畫手,就畫她那雙玉手。

    絕沒有别的意思,絕不會傷害她。

    我還說,如果你需要錢,我可以給錢。

    沒想到,她說:我不要你的錢。

    我要是答應了,一分錢不要。

    你讓我考慮考慮。

     雁九天說:我在那座城市裡待了三天,一共跟她見了三次面。

    每次見面,我們都談得很好,她喜歡文學藝術,我就跟她談文學、談藝術。

    我給她聊文藝複興,講凡·高,講畢加索、羅丹,講莎士比亞,講達·芬奇、高更、列賓、馬蒂斯、丢勒……每當我講到她笑了的時候,就有一個男人出現了。

    那人是她的丈夫。

    她丈夫悄悄地跟蹤她,每次都大煞風景。

    有一天,她丈夫帶着兩個小夥子沖進來,說要揍我,說我勾引他老婆……後來我一看不行,就主動退出了。

    可我還是給她留了地址、電話。

     雁九天說,其實,那時候,我已經迷上她了。

    我不但喜歡她的形體,我還喜歡她的聲音。

    她說話聲音不大,甜甜的,富有磁性。

    我曾問過她,我說:你是南方人吧?她說,她母親是南方人,嫁到了北方。

    我後來忍不住又去了。

    我一共偷偷地去見了她五次。

    那時候我把她看成了女神。

    真的,我把她當成了心目中的女神……到了最後一次,她仍然沒有答應我,她還在猶豫。

    最後我說:我看你不幸福……她說:是麼?我說:我看你很掙紮。

    你這樣生活有意思麼?她說:怎麼才有意思?我說:你願意不願意到北京來?你要是想離開這座城市,我可以幫忙。

    她沒有說話。

    她隻是沉默着。

     雁九天說,沒想到,半個月後,她來了。

    她一個人,進了我的畫室。

    爾後,她默默地脫光了衣服,說:你畫吧。

     雁九天說:她脫光衣服的時候,實在是太美了。

    美得讓人顫栗。

    我看她都看呆了……于是,我改了思路,我決定畫一幅大畫,題目開始叫《凝視》,後又改了名。

    我坦白地說,藝術的母體就是女性,藝術就是要女人來滋養的……這幅畫,是我多年心血的結晶。

     雁九天說:最初,我隻是想讓她給我當模特……後來,她告訴我,她丈夫天天審她,像審賊一樣。

    她實在是不堪忍受,離婚了。

    這時候,我也隻是同情她的遭遇。

    再後嘛,應該說是我雁九天迷上了她。

    她的美麗使我陶醉。

    我癡心于她的形體曲線美,我們就……結婚了。

    坦白地說,我雁九天完全是為了藝術,為了完成這幅畫,才跟她結婚的。

    當時,婚結得很草率。

    男人嘛,是吧?初稿,我畫她就畫了六個月……這幅畫幾經修改,幾乎用了我整整五年的時間才完成,畫的名字現在叫《秋天》。

     雁九天說,我這個模特,她來北京不到四個月,肚子就顯出來了。

    很明顯,我敢肯定,這不是我的孩子。

    可我并沒有嫌棄她,我還是讓她把孩子生下來了……那時候,我已經打算給她辦戶口了,我得辦兩個人的戶口。

    你知道,進京的指标是很難辦的。

    為給她辦戶口,我的畫,都送出去好幾張了……那時候,我正畫她呢,沒話說。

    再後來,沒想到,反而是她開始幹涉我了。

    我一個畫家,當然要用各樣模特。

    一個畫家,一個大畫家,怎麼能沒有女人?沒有模特呢?可她竟然不讓别的模特進門,她說:你畫我。

    我還不夠你畫麼?這叫什麼話?我是個畫家,總不能隻用一個模特吧。

    總之,我們開始有矛盾了。

    矛盾越來越深……再後來,她一個人帶着孩子,跑了。

     雁九天說,我承認,我迷過她很長一段時間。

    可人,尤其是女人,不能走得太近,一旦走近了,就會産生離心力,各種毛病都顯現出來了……後來,離婚的時候,她鬧得一塌糊塗,很不像話,完全像個潑婦。

    說到感情,她把我寫給她的信,一共三十二封,當做證據,在法院上當衆拿出來,要挾我。

    她還對法院的人說,我曾經跪在她的面前……我那是跪她麼?笑話,我那是拜倒在了“美神”的面前。

    是我對藝術的崇拜,是對形體美的頂禮。

    現在她身上已經沒有這種“美”了。

    哼,她是看我這兩年畫賣得好……她說她要孩子的撫養費,一下子給我算了一百多萬。

    呸,你想我會給她麼?我一分錢都不會給她。

    當着法官的面,我說,要撫養費是吧?我給,我可以給。

    可有一條,他必須是我的孩子。

    隻要是我的孩子,你要多少,我給多少。

    去做DNA吧。

     雁九天說,那時候,就這一條。

    我就提了這一條,一下子就把她治住了。

    她堅持不做DNA,也不提要錢的事了。

    她說,是為了孩子,她怕傷了孩子……呸,她是怕到時候,一旦DNA結果出來,傷了她自己。

    她堕落了。

    一個女人,一旦堕落,是很可怕的。

    有一段時間,她就像小母狼一樣,天天夜裡給我打電話,又哭又鬧,鬧得我一點靈感也沒有了。

    她是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後來她又說她什麼都不要了,就要這幅畫。

    你想,我會給她麼?這是我的創作,是我五年的心血,是藝術品!我會給她麼?再後來,我想了想,還真有點同情她……可等我再打電話時,已經找不到她了。

     雁九天的話,就像是針,一根一根地,紮在我的心上!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無話可說。

     臨走的時候,有兩個人進了雁九天的畫室……就在這時,雁九天突然站起身,高聲說:你一直在看我這幅畫。

    我知道你喜歡這幅畫。

    可我不賣。

    别說一百萬,笑話。

    五百萬,一千萬也不賣。

    走吧,你可以走了。

     我愣了一下。

    頓時,我明白了,那兩個人是來買畫的……這是商人的伎倆。

    一個著名的畫家,也成了商人了。

    其實,我跟人打聽過,五年前,僅僅是四五年前,他雁九天的畫,一千塊錢一幅,他也是賣過的。

    現在,他獅子大張口,敢說一千萬了。

     我忍不住笑了。

    雁九天不知道,厚樸堂上市後,我的身價一億六,我完全可以把這幅畫買下來。

    可這種人,算了。

     看我笑了,雁九天有些不自然。

    他故意仰着臉,傲慢地說:藝術是無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