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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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就,好上了呗。

     秋燕說:其實,那詩人原是學考古的。

    在大學裡混了四年,嫌專業不好,後來突發奇想,要徒步走黃河,說要當李白那樣的大詩人……于是棄學不上,就一個人走黃河去了。

    當年,報紙上對他還有過報道。

    其實人長得很難看,戴一近視鏡,瘦得猴樣,一嘴龅牙……梅村怎麼就看上他了呢?我真是不理解。

     秋燕說:梅村還是心太軟。

    有一次,我實在憋不住了,就追着問她,你愛他什麼?不就是在報紙上發表過幾首詩麼?長那麼醜,牙還龅着……你究竟愛他什麼呢? 我問:她怎麼說? 秋燕說:你猜?梅村說,苦水是個有志向的青年,他徒步走黃河,是要創作一部關于黃河的巨著。

    她還說,苦水愛她愛得發瘋,給她寫了很多詩,整整一百首詩!我說,那又怎樣?梅村說,一百首詩,他一首一首地背給我聽。

    他說,他如果見不到我,他就瘋了。

    跳壺口瀑布了。

    真的。

    他就是這樣說的。

    梅村說,有一首詩,她一聽眼裡的淚就下來了:“小小的手,不屬于我的。

    愛人,我來了。

    曾經想過把彼此的靈魂分開,但苦水(詩人的筆名)和梅村這兩個名字,就像是提琴的泣訴,震撼着憂傷的琴弦……”梅村說,你不知道,就為這首詩,她哭了一整天!……吳老師,你說她幼稚不幼稚? 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許多奇奇怪怪的人。

    也有許多看似正常的人會做出一些常人所不理解的奇奇怪怪的事情。

    這是在我有了那樣的童年……又讀了一些書之後,才明白的。

    每個人都背負着自己的曆史,或者叫做隐私。

    也都有說不清楚的時候。

    也許隻是一念之差,就把人的一生給改變了。

     我問:她跟那詩人結婚了麼? 秋燕搖搖頭,說:後來不是出事了嘛。

    鬧得一塌糊塗。

    那詩人,老家是甘肅的,好像是一個很窮的地方,家裡還有老婆……這麼一來,鬧得滿城風雨的。

    這個“苦詩人”,因了徒步走黃河造成的影響,在發表了一些詩作之後,被聘到了一家詩刊社工作,也是剛找到工作不久,就找梅村來了。

    後來,一鬧這些風流事,又有人查出來他的那些詩作,有一部分竟是抄襲人家外國人的……于是那家詩刊社就把他給辭退了。

    學院這邊,也把梅村給開除了。

    可梅村并不知道他家裡有老婆……你叫梅村怎麼辦呢? 我說:聽着,怎麼這麼亂呢? 秋燕說:就是亂。

    那麼多男人,圍剿一個漂亮女人,怎麼不亂?你想想,有一年,過中秋節,她的寝室裡堆了一床月餅,也不知道誰送的。

     我說:那她到底……想嫁一個什麼樣的男人? 秋燕說:那就不知道了。

    她身上有很理想化的東西。

    梅村太善良,詩人一下子就把她給征服了。

    可後來,當她發現苦水的那些詩,特别是寫給她的詩,都是抄襲的,梅村一下子絕望了!……結果,她挑來挑去,最後呢,卻還是嫁給了那個姓徐的。

     我問:啊?就那……子弟? 秋燕說:是。

     我再問:就那“黃T恤”? 秋燕說:就是他。

    那剛好是梅村走投無路的時候。

    他呢,一直追,追得最緊。

    據說,失火後,梅村四處借錢,她家裡,繼父雖然是個高幹,可退休後癱瘓了,沒錢接濟她了。

    實在沒有辦法,她隻好去找這姓徐的……你想想,這有多狼狽?!後來,兩人結婚的時候,我去了。

    那一天,在一家五星級賓館辦的酒宴,梅村看上去很幸福的樣子,穿着白色的婚紗,和那男的一起到各桌去敬酒……當時,我都傻了。

    她躲來躲去,末了,還是跟人家結婚了。

     我說:隻要幸福,也好。

     秋燕說:幸福什麼?兩年,過了不到兩年,就離婚了。

     我問:為什麼? 秋燕遲疑着,說:誰知道呢。

     過了一會兒,秋燕說:我想起來了。

    有一次,梅村跑到我這裡,哭着說:實在是過不下去了。

    他整天就像審賊一樣,隔上一段就審一次,審我跟那詩人在五裡崗的事……我都告訴他了,他還不依。

     我說:後來呢?後來她又到哪裡去了? 秋燕說:聽說,她離婚後,又嫁了一個畫家。

     我默然。

     為了打聽到梅村的下落,我硬着頭皮,又去見了那個姓徐的。

     我們是約在一個茶館裡見面的。

    省城現在也興起喝茶的風氣了。

    在這裡,所謂喝茶,其實是一種消閑或交流的方式,真正來這裡喝茶的并不多。

    茶在這裡是一種媒介,人們大多是來這裡打牌、談生意或是約會的。

    這裡裝修豪華,情調雅緻,氛圍好。

    如今喝茶也成了一種時髦,或者說是一個時期的風尚。

     這姓徐的,我側面打聽過他的情況。

    他叫徐延軍。

    徐延軍原是省政府的一個幹部子弟,他父親曾經是一個要害部門的廳級幹部。

    所以徐延軍曾有過一段要風有風、要雨得雨的日子。

    他曾經先後換過三個單位,父親還有權的時候,想調哪兒就調哪兒。

    他先是在報社,後又在電視台。

    再後,又調到了一家進出口公司。

    那幾年,對外貿易搞活了,他也下海做過一個公司的經理。

    再後來,趕上了國營單位轉企改制,國營公司成了一個沒娘的孩子,漸漸争不過私營企業,公司做着做着也垮掉了。

    自從他的父親退下來後,日子每況愈下。

     當這個人走進來的時候,穿着一身休閑裝,夾着一個包,看上去懶洋洋的。

    從神情上看,依稀還能辨出當年眉清目秀的過去,他曾經是一個很帥氣的小夥。

    可他現在一切都往橫處發展了,頭也秃了頂,挺着一個啤酒肚兒,人顯得臃腫、虛胖。

    看樣子,架勢雖還在,内裡卻垮下來了。

     我是通過小喬聯系上他的。

    所以,最初的時候,他顯得很熱情,進門就先遞上了一個名片(一看就知道是“皮包公司”的路子)。

    他說:吳總,你是大公司,多多關照。

     我們坐下來,喝着茶。

    當我提到梅村的時候,他一下子變得很警惕,說:你,你找她幹什麼? 我說:聽說她外語不錯,我們公司需要翻譯。

     徐延軍脫口說:千萬别找她。

    那是個爛人。

     我問:怎麼…… 徐延軍語無倫次地說:這女人,作風不好。

    跟人胡搞八搞的……一個爛貨。

     我望着他,很想朝他臉上狠狠地揍一拳!這是什麼樣的男人哪?對當初拼命追過的一個女人,怎麼能這樣說呢? 我說:你……聽誰說的? 開初,徐延軍的語氣裡還有些玩世不恭,他說:實話告訴你,我是她前夫。

    那是我玩過的。

    那會兒,我追了她整整四年,結婚之後,她仍然……很不像話。

    接下去,他心裡的恨一下子溢出來了,咬牙切齒地說:真是一個賤貨!我對她夠好了。

    她要啥我給啥,可她仍不滿足,背着我,跟人勾勾搭搭的。

     看他一眼,我就可以斷定,他早年條件優越,也曾經是個好孩子……可他現在,人到了中年,失去了父輩的庇護,就想破罐破摔了。

    言語裡充滿了恨意。

    可他已經沒有時間、或者說是沒有條件變壞了。

    他隻是嘴壞。

     我默默地坐在那裡,一時心潮起伏,不知該從何談起。

    是啊,梅村曾跟過這樣的一個男人……梅村,你值得麼? 沒想到,說着說着,不知觸動了哪根神經,徐延軍竟然掉淚了。

    他說:……那些年,我經常出國,每次從國外回來,都給她帶禮物。

    那時候,我們家什麼樣的電器都不缺,全是進口的。

    去日本,我給她帶“資生堂”的化妝品。

    去俄羅斯,我給她帶黑海的魚子醬。

    去美國,我省吃儉用(那一個月淨吃方便面了),在紐約的明星大道上給她買一“LV”的女式坤包……可以說,我沒有對不起她的地方。

     我說:那她,究竟想要什麼? 徐延軍突然說:有啤酒麼?來罐啤酒。

    我隻喝“青島”。

     我招了一下手,服務員上了啤酒……他把啤酒打開,咕咕咚咚地喝了下去,接連喝了兩罐啤酒後,說:對女人,就像養魚。

    熱帶魚。

    水溫要講究,空氣也要講究,魚食更要講究,哪一點做不到,就會死魚。

    你明白了吧?可是,你看,黃河裡的魚,或是小河溝裡的魚,就沒那麼多窮講究,隻要有水,它就能活……比如我現在娶這個女人,你一天打她三頓,她也不會跑的。

     在徐延軍面前擺了六個空啤酒罐之後……他仍耿耿于懷地說:那女人,爛人。

    她明明不是處女。

    她早就不是處女了。

    早年,她還被她繼父強奸過……她一直隐瞞,這還是我審她審出來的。

    先前,她還老在我面前裝樣子,裝清高呢。

    一天到晚要你哄,其實都是裝的。

    出了門就不一樣了,出了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那是去勾人呢。

    她用眼勾人。

    你絕對想不到,她竟然跟一個奇醜無比的人一塊混。

    跟一個“龅牙”在一塊混,那“龅牙”家裡竟還是有老婆的……這也是我偵察出來的。

    想起來我就氣不打一處來,什麼人哪? 徐延軍還說:我說她賤,是有原因的。

    你知道她睡覺什麼姿勢麼?她得抱着東西才能睡着。

    夜裡睡覺,她老是抱着我的一隻胳膊,胳膊都給我抱麻了。

    不然,她睡不着。

    要是哪一天夜裡,她懷裡沒抱東西,她會揪着床單,死揪,能把整個床單揪成一團……還有呢,她是為了那二千六百塊錢,才跟我結婚的。

    她跟人胡混,在城中村租了個房,跟人同居。

    誰知兩人胡搞八搞的,床都搞翻了。

    半夜裡一下子失火了,那男人被扣住了。

    還說是詩人,屁。

    那就是個大流氓!……她是沒有辦法,走投無路,才來找我的。

     我說:那你…… 徐延軍說:我讓她寫了保證書。

    她是給我寫過保證書的。

    那保證書我現在還放着……結果,她還是跟人跑了。

     我問:跟誰跑了? 徐延軍說:畫家。

    一個畫家。

     我不想聽他再說下去了。

    我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