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關燈
莊重。

    前邊還有兩個幾何形的花圃,有一排丁香樹,朱牆上爬滿了紅葉,那是一棟教授級别才能住的樓,每戶都是三室一廳。

    不時有穿着紅色塑料拖鞋的小保姆挎着買菜的籃子,“呱嗒、呱嗒”地從樓道裡走出來……那就是我奮鬥的目标。

     我的機會來了。

    一個副教授,在臨上課時突然病了。

    我作為臨時救場的“替補”被系主任急火火地找去,要我代他上一課。

    我問講什麼?系主任說:老周的講義在桌上放着,你替下來就行。

    系主任老魏又很知心地告訴我說,這屆學生底子薄,你隻管放開……于是,我就這麼“匆匆”上了講台。

     說老實話,我并不“匆匆”,我是早有準備。

     沒想到,我的第一課是在學院最大的梯形教室裡上的。

    那是一堂大課,我帶着我的筆記本進了教室。

    教室坐有大約三四百名學生,最開初時亂嚷嚷的……現在,我已忘記我到底講了些什麼了。

    開始,一看那麼多人,我有點慌。

    可我記住了一句話,我童年裡大隊支書蔡國寅說過的話。

    他說,球,你一旦站在台上,台下的都是白菜,一地的撲啷頭大白菜!我豁出來了,我是對着一地的撲啷頭白菜講的那堂課……臨進教室前,我在教研室裡偷偷翻了老周的講義。

    老周他五十九歲了,講的都是些“文革”前老掉牙的東西。

    而我,講的全是新東西。

    我慷慨激昂地給學生們上了一課! 站在梯形教室的講台上,沉默了三秒鐘之後,我在黑闆上寫下了三個大字:吳志鵬。

    這是我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他們不認識。

    我想,從今以後,他們就認識了。

    這也是我童年的老師——“慢毒藥”先生告訴我的。

    我說:同學們,一八四八年,馬克思和恩格斯在比利時的布魯塞爾創作《共産黨宣言》時說過的一句話,你們知道麼?……南北戰争時期,美國總統亞伯拉罕·林肯在《葛提斯堡演說》中最著名的一句話是什麼,你們知道麼?……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英國首相溫斯頓·丘吉爾在一九四○年以首相的身份出席下院議會時,在即席演說中講的最著名的一句話,你們知道是什麼?(我心裡說,白菜們,我得先把你們吓住。

    )……于是,我放開喉嚨,一直講到下課鈴聲響的時候,同學們仍瞪着眼在教室裡坐着……爾後是雷鳴般的掌聲。

     下課了,學生們忽一下全圍上來了。

    女同學亂紛紛地拿出筆記本向我提問題。

    她們一個個甜甜地叫着:吳老師!吳老師!吳老師我問你一個問題可以麼?……說實話,這時候我的賊心悄悄地溜出來了,我看似漫不經心而又十分敏銳地打量着這些女大學生,我的“第三隻眼”在尋覓、掃描着人群中最漂亮的女生,鴨蛋臉兒?蘋果臉?籠煙眉?柳葉眉?要是有可能的話,我會……可我必須矜持。

    我告誡自己:要矜持。

     那個日子我至今不會忘記。

     那是五月二十七日。

    一九八三年五月二十七日,也是課後的第七天。

    三個“七”,所以我記住了。

    那天下午,一個女學生來到了我的寝室。

    她敲門的聲音非常優雅,富有彈性,像打電報一樣,“嗒嗒、嗒嗒”,兩下一節,一共敲了四下。

    當我拉開門的時候,一股香味随着陽光撲進來。

    那不是化妝品的香味,那是帶有夏日陽光的女人的肉味,鮮活的、生動的、甜的。

    她背對着陽光,金燦燦地立在那裡。

    她身上穿着一紅色的短袖連衣裙,兩隻臂膀上的皮膚閃動着象牙般的光澤。

    她靜靜地站在門前,在她身上,陽光是流動着的,就像是鍍了陽光的金色液體,熠熠地環繞着一個美麗的活色生香的女人。

    一個按現在的說法,叫有态兒、有範兒的女人。

    我覺得連陽光都醉了。

    是的,先有光線和味道撲過來,爾後才是活色生香。

    那氣息準确地告訴我,那是可以點亮整個世界的、熟了的氣息。

    就像是櫻桃,向陽坡的,鮮豔欲滴的。

    就像是葡萄,吐魯番的,晶瑩剔透的,熟了的玉色。

    那麼,一個女人熟了的時候,是什麼樣子,那幾乎是幾何級的果實了……此時此刻,我才真正理解了古人造的那四個字:蓬荜生輝。

    我明白了,那是專對女人的,隻有女人才能照亮一間屋子。

     她說:吳老師,我是外語系的,聽過你的課。

     我像是被人打了一悶棍,我的神思還沒有轉回來,我“噢、噢”了兩聲。

     她說:對不起,打攪你了吧? 我說:噢噢……爾後又急忙更正:沒沒沒,沒有。

     她笑了。

    她的笑容像“蜜制三刀”,那是我童年裡最愛吃的一種小點心。

    她聽出了我的混亂。

    她的眼睫毛很長,眼睛大大的,像鹿一樣。

    嘴也大,嘴唇肉肉的,紅鮮鮮的,牙齒很白,笑意在嘴角上含着,鼻尖上亮着細細的汗珠,一切都亮着,飽含着汁液,飽含着韻緻和味道,好像随時可以溢出來。

    真好!櫻桃熟了,真好! 我承認,我竭力掩飾着,不讓我眼裡跳出“手”來。

    可我仍然不能抑制心裡生出的欲望,一種強烈的想去撫摸她的欲望。

    那白嫩的皮膚就像絲綢一樣,像流動着光的液體……我恍恍惚惚地聽見她說:我姓“mei”,叫“meicun”。

     我說:是美麗的美麼? 她說:是梅花的梅。

     我立即說:這個姓氏不多呀。

    哪一支?是商王的後人,還是八旗的後人? 她睜大眼睛,驚訝地望着我,笑了,說:我也說不清……我是東北人,滿族。

     說實話,我醉了。

    我不知道你是否醉過?我知道有喝酒喝醉的。

    有吸煙吸醉的。

    有吃肉吃醉的……可我說的不是這些。

    我坦白地說,我是看女人看醉了。

    也許你不相信,可我确實是醉了。

    也許,我忍耐的時間太長了,我對那鮮豔怦然心動,對女性的美麗怦然心動。

    我一連醉了七天,七天之後我才清醒過來。

     那天下午,我隻覺得我的天靈蓋在咝咝地冒冷氣,那是一種集合全部能量、要沖上去的感覺!……如今,我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