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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知道,不論您在職在野,說句話就跟中央文件似的……”這時他用話攔住要走的霜降,“對吧,小女子?” 程司令也轉向霜降:“說是他給我當差,到頭了我給他當差——我這一輩子就讓你們這些雞零狗碎的事煩死!去寫張狀子來!”他似乎明白自己在上當,卻上得情願舒服。

     下午三點,東旗吃她的早飯時對霜降說:“以後誰來和老爺子說話你馬上走開。

    他們就是沖你來的。

    ” 霜降吓一跳:“沖我來什麼呀?” 東旗臉上沒表情,眼稍微眯細了,出來活活一個孩兒媽。

    “孫拐子也想拿你哄我們老爺子,王八蛋!你要是再讓誰拿去當糖,填老爺子的嘴,我可是會請你走的。

    下次有人來和老爺子談事情,你馬上離開。

    離得開也離,離不開也離。

    至于老爺子教你什麼書法,差你做這做那,我管不着。

    隻要沒第三個人在,老爺子和你之間的事誰也管不着。

    懂了嗎?我這也是為你好。

    ” 霜降隻得點頭,心想她今天錯過了六嫂,隻有另找伴鬥嘴了。

     “你多大了?”東旗突然問。

     霜降說她十九。

     東旗不吱聲了。

    過一會兒又來一句:“誰教你這樣打扮?”眼神很難猜。

     霜降帶點求饒地看看她。

    其他小保姆常常說:“霜降,你也太不打扮了。

    ”小保姆們可憐她連雙高跟皮鞋都沒有,天天穿白帆布護士鞋。

    她們對她說:“我借你這副耳墜子吧,你穿上我那件尼龍絲襯衫才好看!……” “長得漂亮又這樣打扮,你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東旗見霜降要走,話攆着:“大江約你出去,你也去,你倒真不怕吃虧呀。

    ”她微微笑了,認為給霜降的折磨大緻夠了。

     這時淮海闖進來,問東旗:“有美元沒有?急用急用……” “有啊,你幹什麼?” “我老婆要報名考‘托福’,借二十塊,我下禮拜還你!” “不借。

    ” “媽的二十塊都不肯?” “你老婆考‘托福’?她那一小腦瓜的香瓜瓤子?還不定拿二十塊美元做什麼死活呢!”東旗掏出手絹擦嘴。

     “你他媽的不借别那麼多廢話!”淮海說,臉上沒什麼怒氣。

    他退後兩步,又轉向東旗,“我早晚扯大耳巴子扇你!” “你他媽的試試!”東旗把手絹拈在指尖上,“我這臉擱這兒了,要扇趁早,不然你那縱欲過度的身子骨可扇不動誰了!”淮海已小颠着出了飯廳,東旗追着他說:“我差點兒忘了,你上回從孫拐子那兒買的表,是六嫂賣的,孫拐子上下一趟樓,就從我們家賺走幾十塊!” 淮海高起嗓門:“肏……!” “上六嫂當你難受什麼?你又沒跟她少眉來眼去!”東旗笑道。

     “孫拐子再往這院子拐,我得打他出去!”淮海罵罵咧咧走了,跨上自行車,醉漢一樣晃出了門。

     幼兒園和程司令的遊泳池隻隔一道栅欄。

    霜降比一般時間早半小時來到空蕩蕩的遊戲室,等接孩子的鐘點。

    她越來越怕在這裡出現。

    自從程司令家要擴建遊泳池擠掉幼兒園地盤的消息一走漏,孩子的家長們常聚在一塊講程家許多難聽話。

    當着程家人面,他們仍有敬有畏,馬屁哄哄,但隻要發現程家小保姆,他們話也有了膽也有了,知道小保姆們不敢把原話傳回去。

    有一回她們當着霜降的面議論程司令,說一個土埋到眉毛的老棺材瓤子修什麼遊泳池,水不淹死他也嗆死他。

    另一個說,老棺材瓤子跟女人玩不動了,就充個排場擺個派頭,他恐怕連水都不會沾一下。

    第三位參加進來,說,你們把老棺材瓤子瞧癟了,誰曉他和女人玩不動,擺個嫩的到他面前,看他玩得怎樣。

    人都看着霜降孬笑。

    初時霜降會以牙還牙地孬笑回去,後來也累了,煩了,慣了,翹翹下巴,耷拉下眼皮:就浪給你們看。

    這種時候他們會洩掉些情緒,轉話頭去議論程家别的什麼,比如程司令那本自傳。

    據說他修遊泳池用他自己的錢,他寫的那本自傳得了不少稿費——有人這樣說。

    他會寫自傳——寫恁厚一本書?他搜羅了幾個文人,憋在香山部隊老營房一年,活活給他憋出一本自傳來——有人那樣說。

     “一本書能賣出多少錢呢?”多數人對議論錢有很大的勁,“還不是他過去的部下來買,你把他那自傳放到書店試試,擱到要長綠毛也沒人碰它一下!……” “靠那點兒稿費修出個遊泳池恐怕還沒有他的澡盆大!(人們已傳聞程司令給自己修了個貴妃池)還不能擺着?這批老家夥今天拆了圍牆修栅欄,明天拔了李樹種桃樹。

    不定哪天他們又想幹什麼了呢!” 最終人們會回到最切身的問題上:“現在看看吧,幼兒園上百個孩子也得給他讓道,挪遠了地方,每天接送孩子有多麻煩!……” “告他!……” “告得赢他?” “告不赢也告,過過瘾!” “告不赢你就倒黴啦。

    上回告程四星的那個參謀後來怎樣?程四星被宣判了,戴了手铐了,半年不到他老子就把他保回家歇着了。

    那個參謀呢?當年就被調任,第二年就脫了軍裝回老家了。

    告他,他馬上搞一夥人拿放大鏡在你檔案裡找纰漏!……” 很多時候,他們還會飛短流長到程家兒女。

    程淮海打小就去撩小姑娘大姑娘的裙子,連他妹妹川南他都不饒,川南看樣子嫁不掉了,越老的處女越作怪。

    哪來的老處女啊?程家過去的老保姆傳出來故事,說那個川南是半個白癡,淮海跟她做了什麼,她光榮似的巴不得人人都知道。

    程四星呢?他是蔫土匪,什麼壞事他都下得了手去幹,幹什麼都不露聲色。

     “聽說當時中央要拉幾個高幹子弟開殺戒,平平民憤,四星就是一個。

    初判出來,程老頭子說:我兒子要真有死罪,我是服國法、軍法的,做出一副包公不徇私情的面孔。

    隻要他能沽名釣譽,他什麼幹不出來?他可以親手殺了他兒子演苦肉計!再說殺掉一個他還有八個,他在乎哪一個?” “程四星一向受程老頭子虐待。

    看不出來嗎?四星長得有些像那個秘書!” “怎麼會的——程夫人跟秘書的故事是程老頭子疑心出來的,恐怕他自己有成把抓的情婦,找個借口把夫人廢掉。

    ” “故事不故事,反正都是那院裡的人傳出來的。

    都傳程家有過第十個崽子,沒出月子就死了。

    那個才是秘書的種。

    除掉了孩子、秘書,程老頭子開始懷疑其他孩子也有不姓程的。

    九個兒女,就四星相薄,又文弱,老頭子就看他不順了。

    程夫人死都咬定四星是老頭子的。

    怎麼辦呢,隻有叫他活着。

    ” “程四星怎麼會不像程老頭子?我怎麼看他怎麼像,那雙眉就是他老子的。

    再文弱,再蔫,他幹什麼都像他老子一樣心狠手辣。

    隻是比他老子棋高一着,頭回打擊經濟犯罪,他一得風聲就代表他那個半官半私的公司捐了五十萬給兒童劇場,幾家大報馬上發了消息。

    緊跟着,他又捐給殘疾人基金會,其實那時候他知道有人已經在盯他那幾把不開的壺了。

    換了程老頭,他第一沒魄力犯那麼大案子,第二犯了案子他也絕不舍得捐這個幾十萬、捐那個幾十萬。

    他甯可捐親兒子出去。

    ” “誰知是不是親的。

    他怎麼不舍得捐程東旗、程大江?” “他恨不得把程大江做成塊獎牌挂在胸口上!他到處跟人說他小兒子上軍校是自己考的,考上後一直不跟任何人提到他父親是誰,屁呀!頂多同學裡頭暫時猜猜他的謎,軍院那種地方檔案多嚴謹,别說程大江的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