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十一章 雨下的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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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薩勃勞尼埃去,而在長了藓苔和銅綠的長凳比較幹的一端坐下;我站着,膝蓋靠在這張長凳上,向她彎下身去聽她說話。

     她首先責備我縮短了假期。

     我回答說:“我該早點回來陪你呀。

    ” “那倒是,”她歎了口氣,用幾乎完全壓低了的聲音說,“我仍舊是一個人,奧古斯丁還沒有回來……” 我把這個歎氣聲當作了懊喪,當作了強忍下去的責怪,就開始慢慢地說: “可惜他這麼高貴的頭腦裡卻有着那麼多瘋瘋癫癫的思想。

    也許他愛好冒險,甚于一切……” 但年輕的女人打斷了我。

    這樣,在這個地方,這天晚上,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跟我談起了莫納。

     “您别那麼說,”她溫和地說,“弗朗索瓦·索雷爾,我的朋友。

    隻有我們,隻有我是有錯的。

    您想想我們做過的事……” “我們跟他說:‘幸福就在這裡,你整個青年時代追求的東西就在這裡,你夢寐以求的年輕姑娘就在這裡!’ “被我們這樣推着肩胛走的人怎麼能不猶豫彷徨,然後是驚惶失措,然後是恐懼萬狀呢?怎麼能讓他不受引誘而遠走高飛呢?” “伊沃娜,”我低聲說,“您明明知道您就是他追求的幸福,那個年輕的姑娘。

    ” “啊!”她歎息說,“我怎麼能有一刻這種驕傲的想法呢?這種想法是一切不幸的根源。

     “我嘴上跟您說過,‘可能我對他任何忙也幫不上’,可我心裡卻想:‘既然他這樣地尋找我,既然我也愛他,我應該能使他幸福。

    ’但是當我看到他在我身旁心情仍舊平靜不下來,看到他憂心忡忡,有一種無法解釋的内疚,我明白了我隻不過和别人一樣是個可憐的女人…… “新婚之夜剛結束,天蒙蒙亮時,他對我一再重複:‘我配不上您。

    ’ “我就想法安慰他,讓他安心,但沒法使他的憂慮平息下去。

    于是我跟他說:‘要是您必須出門,要是盡管我現在走向您,但仍舊不能使您幸福,要是您必須離開我一段時期以便以後心情平靜地再回到我身旁,那麼我求您走吧……’” 黑暗之中我看到她舉眸望着我,好像她向我做了一次忏悔,正焦慮地等着我同意她或者批評她。

    但是我能說什麼呢?誠然,我在内心深處又看到從前的大個兒莫納:愣頭愣腦,性格孤僻,他甯可受罰也不願請求原諒或者提出個請求—其實他這樣做人家一定會答應的。

    大概非要伊沃娜·德加萊向他發脾氣,兩隻手捧住他的腦袋,對他說“您所做的事有什麼關系?我愛你。

    所有的男人不都是有罪的人嗎?”才行。

    估計她犯了個嚴重的錯誤:她出自慷慨之心,出于犧牲的精神讓他又這樣走到冒險的路上去……但是她是一片好心,一片真情,我怎麼能否定她呢?…… 沉默了長久的一陣子,聽着冰冷的雨水在籬笆上、樹枝上往下滴,我們的心都碎了。

     “所以他天亮就動身了。

    ”她接着說,“從此以後,我們之間再也沒有隔閡了。

    于是他像個要出遠門的丈夫離别年輕的妻子時的情景一樣,簡單地吻了我一下……” 她站起來。

    我把她發燙的手捏在手裡,然後扶着她的胳膊,在黑咕隆咚之中走上小徑。

     “可是,他從來沒有給您寫信?”我問。

     “從來沒有。

    ”她回答道。

     于是我們兩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他現在正在法國或者德國的大路上,正在外邊過着走南闖北的生活。

    我們開始談起他,好像我們從來沒有那麼做過。

    我們一邊慢慢地走回房屋,一邊回憶他:一些已經忘卻了的細節、從前淡薄的印象又湧回我們的腦海。

    我們每走一步都要停留好久,以便充分地交換我們回憶起來的往事……好久—直到花園的欄杆處—在黑暗之中,我聽到年輕的女人高貴的聲音;我以往的激情又爆發了,于是我帶着深厚的友誼,跟她滔滔不絕地談論着抛下我們遠走他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