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七章 吉普賽人拉開了繃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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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一副長長的戴面具的醜角的面孔—道道皺紋、粘着小面團,時而因為快樂,時而因為憂傷而眼睛睜得大大的面孔—慢慢地從帷幕之間探出來。面具由三部分馬馬虎虎地連接而成,醜角彎縮着肚子好像得了瀉病,因為過分謹慎和過分擔憂而踮着腳尖走路,兩隻手被裹在袖筒裡,而袖筒長得能拖着地。

    我今天已經不能再把啞劇的劇情串起來。我隻記得他一上台就盡力想要站住腳,但毫無用處,結果倒了下來。他想爬起來,可惜是白費勁:他已經身不由主,總是摔倒。他不停地摔倒,一下子撞翻了四把椅子,把人家拿來放在台上的一張大桌子也絆倒了。最後,他乃至摔倒在戲台的欄杆外邊,倒在觀衆的腳上。從觀衆那裡招募來的兩名助手使勁拽他兩隻腳,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他站起來。他每次摔倒時,都輕叫一聲,每次叫聲各異,裡邊快樂和苦惱的成分各占一半,讓人聽了受不了。結束時,他爬在椅子擺成的腳手架上,手腳張開慢慢地跳下來,同時發出勝利而又可憐的尖叫聲,直到他落地時叫聲才停止,吓得婦女們驚叫不已。

    啞劇的第二部分我講不出一個所以然,隻看到“可憐巴巴、老是摔跤的醜角”,從一隻袖筒裡拿出一隻塞滿秕糠的布娃娃,和娃娃演了整整一出悲喜劇。末了,他讓布娃娃從口中吐出肚子裡所有的秕糠,然後,他一面發出小聲的令人憐憫的叫聲,一邊給娃娃灌粥湯。正當大家聚精會神的時候,正當所有觀衆張着嘴,眼睛直盯着可憐的醜角的那個渾身粥漿、撐破了肚皮的小布娃娃瞧的時候,他蓦地抓住娃娃的一條胳膊一甩,往外使勁扔去;娃娃飛過觀衆的頭上,打中雅斯曼·德盧什的面孔。布娃娃弄濕了他的一隻耳朵,然後平平地掉在比尼奧太太下巴颏下面的胃上。女面包商大叫一聲,往後一仰,她的左右鄰座也學着她的樣子,結果長凳折了:面包商、費爾芒德、多愁的德盧什寡婦,還有二十來個人都倒了下去,兩腿朝天。頓時周圍迸發出陣陣歡笑聲、叫喊聲和鼓掌聲。這時,大個兒醜角臉貼地被推倒了,又重新站起來,表示敬禮,并且說:

    “先生們,女士們,我們榮幸地向你們表示感謝!”

    就在這個時刻,在喧鬧的人聲之中,從啞劇開始演出以來一直沉默不言,并且一秒鐘比一秒鐘更陷入沉思的大個兒莫納蓦地站了起來,抓住我的胳膊,仿佛無法控制自己,對我嚷道:

    “瞧吉普賽人!瞧!我終于把他認出來了!”

    我還沒有瞧一下,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好像長期以來,這個思想始終在我心裡不知不覺地孕育着,隻等時辰一到就可脫殼而出。年輕的陌生人站在一盞汽燈下,靠近旅行篷車的門口,他已經解掉了頭上的繃帶,肩上披着一件披風。人們在煙霧彌漫的光線下,如同不久前在莊園房間裡的燭光下所瞧見的一模一樣,看到一張細膩、彎鼻子、沒有小胡子的臉蛋。他面色蒼白,嘴唇微張,正在匆匆地翻閱着一種小型的紅本子,大概是一本袖珍地圖冊。他太陽穴上多了一道傷痕,但被濃密的頭發所遮擋。除此之外,他的模樣完全像大個兒莫納向我細緻地描述過的那樣,他就是陌生莊園裡的新郎。

    很明顯,他去掉繃帶是為了讓我們認出來。但大個兒莫納剛做了這個動作和發出這個叫聲,年輕人已經走進旅行篷車。進去之前,他還向我們遞了一個使我們心領神會的眼色,微微一笑,如同他平時笑的時候一樣,似帶慘怛之意。

    “而另外的一個!”莫納激動地說,“怎麼我會沒有一下子認出他呢?他就是那邊節日裡的比埃羅呀!……”

    他馬上下梯級向他走去。但是加納什已經切斷所有和舞台相通的過道;他把馬戲場的汽燈一一熄滅,我們隻得跟着人流,沿着平行的長凳極其緩慢地走在陰暗之中,心裡着急得直跺腳。

    大個兒莫納終于到了外邊,馬上奔向旅行篷車。他登上踏腳闆,用力打門,但所有的門窗都已關閉。無論是在裝有簾布的馬車裡,還是在載有小駒、山羊、聰明的飛鳥的馬車裡,估計所有的生物都已回去,并開始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