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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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

    他打量了她半天,覺得這女孩長得蠻漂亮,尤其喜歡她那兩條橄榄色的長腿,就決定了要搶她。

    薛嵩以前見過紅線,隻覺得她是個尋常的小姑娘;這是因為當時他沒動搶的心。

    動了搶的心以後,看起人來就不一樣。

     薛嵩從馬背上下來,鬼鬼祟祟地走到她身邊,把長槍插在地下,假裝看林間的小鳥,還用半生不熟的苗話和她瞎扯了幾句。

    忽然間,他一把抓住她的脖子,并且從槍纓裡抽出一根竹篾條來。

    這時薛嵩心情激動,已經達到了極點。

    當時雨季剛過,旱季剛到,樹葉子上都是水,林子裡悶得很。

    薛嵩的胸口也很悶。

    他還覺得自己沒有平時有勁。

    在恐懼中,他一把捂住了紅線的嘴,怕她叫出聲來——這個地方離寨子太近了。

    與此同時,他也喪失了平常心,竹篾條拴着的東西脹得很大。

    奇怪的是,紅線站在那裡沒有動,也沒有使勁掙紮,隻是臉和脖子都漲得通紅。

    後來她猛地一扭臉說:你再這樣捂着,我就要悶死了。

    薛嵩感到意外,就說:我是強盜,是色狼,還管你的死活嗎?然後他又一把捂住紅線的嘴。

    但是紅線又掙開,說:這事你一點都不在行。

    捂嘴别捂鼻子——色狼也不是這種捂法!薛嵩說:對不起。

    就用正确——也就是色狼的方式捂住了她的嘴。

    他用兩隻手抓着她,就騰不出手來捆她,就這樣僵持住了。

    實際上,薛嵩此時把紅線摟在了懷裡。

    但是天氣熱得很,不是熱烈擁抱的恰當時刻。

    所以過了一會兒,紅線就掙脫出來,說道:大熱天的,你真讨厭!她上下打量了薛嵩一陣,就轉過身去,先用手抿抿頭發,然後把雙手背過去說:捆吧。

    于是薛嵩把她捆了起來:用竹篾條繞在她的手腕上,再把竹篾條的兩端擰在一起。

    據我所知,青竹篾條的性質和金屬絲很近似。

     因為當地盛行搶婚,所以紅線對自己被搶一事相當鎮定。

    不過,她總是第一次被搶,心情也相當激動,禁不住唠唠叨叨。

    首先她對薛嵩用篾條來捆她就相當不滿,說道:你難道連條正經繩子都沒有嗎?這使薛嵩慚愧地說:我什麼都學得會,就是學不會打繩子。

    紅線評論道:你真笨蛋——還敢吹牛說自己是色狼呢。

    她還說:下次上山來搶老婆,你不如帶個麻袋,把她盛在裡面。

    過了一會兒,她又補充說:當然,我也不希望你再有下一次。

    此時薛嵩從槍纓裡抽出第二根篾條,蹲下身去,紅線又把雙腳并在一起,讓他把腳捆在一起。

    薛嵩說:我沒有麻袋,隻有蒲包,蒲包不結實,會把你掉出來。

    就這樣,薛嵩把紅線完全捆好了。

    後者打量着拴在腳上的竹篾條,跳了一下說:他媽的,怎麼能這樣對待我!此時發生了一件更糟的事:薛嵩要去牽馬,想把紅線放到馬背上馱走,但是那馬很不像話,自己跑掉了。

    薛嵩隻好自己馱着紅線在山路上跋涉,汗下如雨,還要忍受紅線的唠叨:連匹馬都沒有?就這麼扛着我?我的上帝啊,你算個什麼男人!直到薛嵩威脅說要把她送回去,她才感到恐懼,把嘴閉上了。

     後來,薛嵩就這樣把紅線扛進寨子,招來很多人看,都說他搶女人都搶不利索。

    薛嵩覺得自己很丢面子,悶悶不樂,性格發生了很大變化。

    他想讓紅線回到山上去,自己備好了麻袋、繩子,給馬匹配好缰繩,再上山去搶一次。

    但紅線不答應,她說自己是不小心才被搶來的,這樣才有面子。

    假如第二次再被同一個男人搶到,那就太沒面子了。

    她是酋長的女兒,面子是很重要的——甚至比命都重要。

    後來薛嵩讓她學習漢族的禮節,自稱小奴家、小賤人,把薛嵩叫做大老爺、大人之類,她都不大樂意,不過慢慢地也答應了。

    薛嵩在家裡闆起臉來,作威作福——這說明他當了一回搶女人的強盜以後,又想假裝正經了。

     4 有關薛嵩搶到紅線的事,還有另一種說法是這樣的:他不是在山上,而是在水邊上逮住了她。

    這地方離鳳凰寨很近,就在薛嵩家後面的小溪邊上。

    紅線在河裡摸魚,身上一絲不挂,隻有攔腰一根繩子,拴着一個小小的魚簍,就這樣被薛嵩看到了。

    他很喜歡她的樣子——她既沒有文身,也不嚼槟榔——就從樹叢裡跳出來,大叫一聲:搶婚!紅線端詳了他一陣,歎了一口氣,爬上岸來,從腰間解下魚簍,轉過身去,低下頭來說:搶吧。

    按照搶婚的禮儀,薛嵩應該在她腦後打上一棍,把她打暈、搶走。

    但是薛嵩并沒有預備棍子。

    他連忙跑到樹林裡去,想找一根粗一點的樹枝,但一時也找不到。

    可以想見,假如薛嵩總是找不到棍子,紅線就會被别的帶了棍子的人搶走,這就使薛嵩很着急。

    後來從樹林裡跑了出來,用拳頭在紅線的腦後敲了一下,紅線就暈了過去。

    然後薛嵩把她扛到了肩上,此時她又醒了過來,叫薛嵩别忘了她的魚簍。

    直到看見薛嵩拾起了魚簍,并且看清了魚簍裡的黃鳝沒有趁機逃掉,她才呻吟了一聲,重新暈了過去。

    此後薛嵩就把她扛回了家去。

     自然,還有第三種可能,那就是薛嵩在樹林裡遇上了紅線,大喝一聲:搶婚!紅線就暈了過去,聽憑薛嵩把她搶走。

    但在這種說法中,紅線的尊嚴得不到尊重,所以,我不準備相信這第三種說法。

    按照第二種說法,紅線在薛嵩的竹樓裡醒來,問他用什麼棍子把她打暈的,薛嵩隻好承認沒有棍子,用的是拳頭。

    此後紅線就大為不滿,認為應該用裹了牛皮的棒槌、裹了棉絮的頂門杠,最起碼也要用根裹布條的擀面棍。

    棍棒說明了搶婚的決心,包裹物說明新郎對新娘的關心。

    用拳頭把她打暈,就說明很随便。

    雖然有種種不滿,但也後悔莫及。

    紅線隻好和薛嵩過下去——實際上,第二種說法和第一種說法是殊途同歸。

     還有一件事,也相當重要:薛嵩把紅線搶來以後好久,那件事還沒有搞成。

    這是因為薛嵩有包皮過長的毛病。

    有一天,紅線把他仔細考察了一番,按照他所教的禮節說道:啟禀大老爺,恐怕要把前面的半截切掉。

    說着就割了薛嵩一刀,疼得他滿地打滾,破口大罵道:賤人!竟敢傷犯老爺!但是過了幾天,傷口就好了。

    然後他對紅線大做那件事,十分瘋狂,使她嘟嘟囔囔地說:媽的,我這不是自己害自己嗎?經過了這個小手術,薛嵩的把把很快長到又粗又大,并且時常自行直立起來。

    這時他很是得意,叫紅線來看。

    起初紅線還按禮節拜伏在地闆上說:老爺!可喜可賀!後來就懶得理他,頂多聳聳肩說:看到了——你自己就不嫌難看嗎?但不管怎麼說,這總是薛嵩長大成人的第一步。

    在此之後,薛嵩在寨子裡也有了點威信。

    因為他的把把已經又粗又大,别人也都看見了。

     有關薛嵩搶到紅線的經過,有各種各樣的說法,這是最繁複的一種。

    假如說,這種說法還不夠繁複,也就是說,它還不夠讓人頭暈。

    在這個故事裡,有薛嵩、有紅線,還影影綽綽地出現了一些雇傭兵。

    這個故事暫時也這樣放着吧。

    這樣我就有了兩個開始,這兩個開頭互相補充,并不矛盾。

    在這個故事裡,男根、勃起、長大成人,都有特殊的含義。

    薛嵩在一個老娼婦面前長大成人,又在一個苗族女孩面前長大成人,這兩件事當然很是不同。

    因此就可以說薛嵩不是一個人,是兩個人。

    假如這樣分下去,薛嵩還可以是三個人、四個人,生出無數的枝節來。

    所以,還是不分為好。

    我很不喜歡過去的我這種颠三倒四的作風。

    但是,這一切都是過去做下的事,能由得了現在的我嗎? 二 1 一切變得越來越不明白了。

    因為我的故事又有了另一個開始:做了湘西節度使以後,每天早上醒來時,薛嵩都要使勁捏自己的鼻子,因為他懷疑自己因為沒有睡醒,才會看到對面的竹排牆。

    他覺得這牆很不像樣,說白了,不過是個編得緊密的籬笆而已。

    在那面牆上,有一扇竹編的窗子,把它支起來,就會看到一棵木瓜樹,樹上有個燈籠大小的馬蜂窩,上面聚了成千上萬隻馬蜂,樣子極難看,像一顆活的馬糞蛋。

    就是不支開窗戶,也能聽見馬蜂在嗡嗡叫。

    作為一個中原人,讓一個馬蜂窩如此臨近自己的窗子,是一種很不容易适應的心情。

    他還容易想到要找幾把稻草來,放火熏熏這些馬蜂。

    這在溫帶地方是個行得通的主意,但在此地肯定行不通:熏掉了一個馬蜂窩,會把全寨的馬蜂都招來,繞着房子飛舞,好像一陣黃色的旋風,不但蜇人、蜇豬、蜇狗,連耗子都難逃毒手。

    這說明馬蜂在此地勢力很大。

    當然,假如你不去熏它們,它們也絕不來蜇你,甚至能給你看守菜園,馬蜂認識和自己和睦相處的人。

    薛嵩沒有去熏馬蜂,他也不敢。

    但他不喜歡讓馬蜂住進自己的後院,這好像和馬蜂簽了城下之盟。

     他還不喜歡自己醒來的方式,在醒來之前,有個女孩子在耳畔叫道:喂喂!該起了!醒來以後,看到自己的把把被抓在一隻小手裡。

    這時他就用将帥冷峻的聲音喝道:放開!那女孩被語調的嚴厲所激怒,狠狠一摔道:讨厭!發什麼威呀!被摔的人當然覺得很疼,他就罵罵咧咧地爬起來,到園子裡去找早飯吃。

    薛嵩和一切住在亞熱帶叢林裡的人一樣,有自己的園子。

    這座園子籠罩在一片紫色的霧裡,還有一股濃郁的香氣,就如盛開的夾竹桃,在芳香裡帶有苦味。

    那個摔了他一把的女孩也跟他來到這座紫色的花園裡,她脖子上系了一條紅絲帶,赤裸着橄榄色的身軀——她就是紅線。

    紅線跟在薛嵩後面,用一種滴滴達達的快節奏說:我怎麼了——我哪兒不對了——你為什麼要發火——為什麼不告訴我——好像在說一種快速的外語。

    薛嵩站住了,不耐煩地說:你不能這樣叫我起床!你要說:啟禀老爺,天明了。

    紅線愣了一下,吐吐舌頭,說道:我的媽呀,好肉麻!薛嵩臉色陰沉,說道:你要是不樂意就算了。

    誰知紅線瞪圓了眼睛,鼓起了鼻翼,猛然笑了出來:誰說我不樂意?我樂意。

    啟禀老爺,我要去劈柴。

    老爺要是沒事,最好幫我來劈。

    要劈的柴可不少啊。

    說完後她就轉身大搖大擺地走開,到門口去劈柴。

    這回輪到薛嵩愣了一下,他覺得紅線有點怪怪的。

    但我總覺得,古怪的是他。

     薛嵩後園裡的紫色來自籬笆上的藤蘿,這種藤蘿開着一種紫色的花,每個花蕾都有小孩子的拳頭那麼大,一旦開放,花蕊卻是另一個花蕾。

    這樣開來開去,開出一個豹子尾巴那樣的東西。

    香氣就是從這種花裡來。

    而這個籬笆卻是一溜硬稈野菊花,它們長到了一丈多高,在頂端可以見到陽光處開出一種小黃花,但這種花在地面上差不多是看不到的,能看到的隻是野菊花紫色的葉子,這種葉子和茄子葉有某種相似之處。

    在園子裡,有四棵無花果樹,長着藍色的葉子,果實已經成熟,但薛嵩對無花果毫無興趣。

    藍色無花果挂了好久,沒有人來摘,就從樹上掉下去,被豬崽子吃掉。

    在園子裡,還長了一些龍舌蘭,一些仙人掌,暗紫的底色上有些綠色的條紋,而且在藤蘿花香的刺激下,都開出了紫色的花朵。

    薛嵩認為,這些花不但詭異,而且淫蕩,所以他從這些花旁邊走